线装洛阳
写下“洛阳”，就已不安，我的笔太轻，太薄，它怎能写出洛阳的厚，洛阳的重，洛阳的纷繁与深远呢？
太羡慕左思和曹植了，他们是如何把一座都城置于文字的正中，让文字闪光，让都城闪光，而使“洛阳纸贵”的呢？那洛神又美艳到何种地步，让一个个旷世才子神魂倾倒，一书再书？
早年读过他们的文字，现在已模糊了，不知他们在说什幺，说过些什幺。但洛阳留了下来，洛阳在心里扎下了根。感谢他们的文字。
和众多因水而居的城市一样，洛阳因洛水而起而名，居洛水之阳。洛水从古至今，浩浩然，如雷贯耳。让人崇敬之余，又有亲切。它西出华山，在洛阳东纳伊水，最后向东于巩义的洛口入黄河。更因“洛神”、“洛书”、“河洛文化”、“河洛郎”而驰名天下。她是洛阳这本大书流动的灵魂，也是“河洛文化”亘古未竭的见证。
“河图”、“洛书”的出现，使洛水、洛阳名震天下。这可是华夏最早的“图书”啊，是华夏的文字之始，文明之始。勤劳而智慧的祖先伏羲又一次为人们所敬仰，龙马负图，神龟献书，又是多幺富于想象的阐释！它无疑是说洛河美丽的自然风光与生命的繁茂勃发，恰恰适合文字与文化的诞生。它们在洛阳出现实属水到渠成。且一经出现便烛照天下，让一代代人走出黑暗，抚摸光明。
在这本精致的大书里时隐乍现的洛神是古代洛河美丽的爱神，是这本书的女主人公。人们称她宓妃，兴许就是一株风化绝代的牡丹幻变的吧！她是伏羲的女儿，美艳绝伦，上升为神，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和尘世生活，降临到洛河岸边。她时神时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翩若惊鸿，婉如游龙，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让洛河岸边多少少年郎心猿意马，想人非非，也给洛河增添了不少神秘、动人与浪漫的韵味。是她让洛河成为一条流淌爱情与传说的河流。想必宓妃从小也是生活在洛河岸边的吧！要不她怎幺独独留恋洛河，而在此留下她的魅影呢？
洛水汤汤，草木肥美。洛阳处天下之中，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结合处，土壤肥沃，四季分明，可进可退，可耕可赏。先民们在此休养生息就显得极自然了，不少朝代的统治者据此为都城也便顺理成章。十三朝1500年（105位帝王）定都历史，有据可考的30多万年人类居住史、文明史，那是多少部浩繁的大书也不能书写的啊，一篇千字陋文只能惭愧，后退。它的每一粒土都有瓦砾的味道，它的上空仍有飞扬的气场。这是浓重多彩的册页。不经意的留存传承中，依稀尚有它的影子。面对它，你只能感到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轻飘，也越来越敬畏。
从古至今，不知有乡少人是从洛阳出发走向世界各地的。过去那些当政大吏，神武将军，文人雅士，巨商大贾，包括泱泱子民，他们都散在了哪里？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就我所知，被人们一再提及的“河洛郎”，他们的后代衍生在各地，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它是中华姓氏主根，闽南、客家之根（我曾在闽南泉州的一座古桥上徜徉，那桥就叫线装洛阳“洛阳桥”）。仅在台港澳、东南亚就有众多的族群，现在仍以“河洛郎”自称。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河洛文化”播洒在世界各地，彰显了其旺盛的生命力。
不能不提到一个叫龙门的地方。洛阳南面的一个门户，因一个皇帝迷恋佛教文化，从此开始。陆续四百多年，在崖壁上开凿窟龛2345个，造像近11万尊。无意间，给世界留下了一处经典。卢舍那大佛经久不变的笑容，不知要比蒙娜丽莎涂着油彩的浅浅一笑厚出几倍。也可能，那是两种不同形式、不同范畴的表达和留存；但你只要在某个洞窟前稍做流连，把那一页页书轻轻摊开，你就不能不震撼，不感叹。还有那国宝级的“龙门二十品”，它们是龙门2800块题记中的精品，上承汉隶，下开唐楷，是魏碑书法的杰出代表，一直被众多的书法研究者奉为圭臬。
牡丹被贬洛阳，起自一个善意而富传奇色彩的传说。拨开这层雾纱，应该是洛阳的土壤、气候、人脉、历史更适合它在此高贵地生长。久而久之，她便成了洛阳的另一个代名词。其实，没有牡丹，洛阳照样响当当的。十三朝铜鼎一字排开，谁人能比？只不过把牡丹花插上铜鼎，更添了一份妩媚，妖娆，就显得更加可爱，迷人。它是这部厚书中优雅飘逸的插图，古老，现代，洵美，多姿。
我惊诡于洛阳中州路的长。它是这本大书的轴线。数次到洛阳，走在上面，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找不到边际。想想也是，洛阳就是一座迷宫。一座历史的迷宫，牡丹的迷宫，文字与线条的迷宫。路上有仙气、神气、书气、香气、历史气缭绕，让你产生幻觉，时间、空间错位，人物置换。中州路确实长，长得像洛阳的历史，一本永远读不尽的大书。
遗憾的是我对洛阳知之甚少。对它的石窟，牡丹，关林，白马寺等，仅是不多的几次走马观花，没有住上几天十几天，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细细地品味，吸收。有关洛阳的文字，也读得太少。梦中的老城至今没去。对唐三彩，玄奘故里，光武陵墓等古墓群，千唐志斋以及它的“河山拱戴，形胜甲天下”等等仅止于表皮的触摸，留有诸多遗憾。但兴许恰恰是这些欠缺和渴望，让我一直对它怀有浓浓的兴致，有一种古人进京赶考的向往和畏怯。有一种渴盼阅读的饥渴感。一次参加一个诗会，听到洛阳诗人艺辛朗诵自己的诗歌，那深邃的诗意加上声情并茂的演绎，大气磅礴，让我感到古都洛阳的气息仍在延续；有几次读到栖身外地的洛阳籍诗人人邻简单到无欲，亲切到无距的诗意，我感到另一个可触摸的洛阳在向我轻轻打开，我离它越来越近了。
洛阳，诞生中国最早“图”与“书”的地方，仍是那样优雅，古远，浪漫，多姿，飘着淡淡的墨香。像一册装帧精美的线装书，整齐而有序地摆放在美丽的洛河岸边。我惟有慢慢地读，慢慢地品，方能慢慢地进入。我知道我才仅仅掀开了它的扉页，更精妙的内容还在里面闪闪发光呢！
那从书中飘逸而出的牡丹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像等谁认领。
选自《牡丹》2011年9期
原刊责编余子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