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冬天里,北方民居取暖的主要方式是依靠火炕。仅仅靠火炕其实还远远不够,躺在火炕上,身一子烙得滚一烫,鼻子却冻得通红,嘴里边还喘着白雾。要想保持屋子里的恒温,屋里还需要安放一个火盆,漫漫长夜,一家人才能睡得踏实。躺在热一乎一乎的火炕上,感受源自火盆的阵阵暖意,冬夜的梦都会暖融融的。父亲和母亲师范毕业后,一起被分配到乡下的学校,他们成家前爷爷奶奶就已经过世。两个年轻人在异乡的茅草屋组建了小家,冬天来临,面对透风的门窗,冒烟的火炕,北墙上的白蜡霜,毫无越冬经验的小两口一筹莫展。那年已年近八旬的曾祖父从老家辗转数百里,给孙子孙媳送来一只黑漆漆的铁火盆。老人家重新改造了火炕,安装了门帘,又溜了一遍窗户缝儿。那天晚上,火炕不再呛烟,窗门不再透风,一盆红红的炭火旁,爷孙三人的家常话儿透着阵阵暖意。
虽然生活在林木茂盛的山区,同许多老实巴交的乡邻们一样,我家的火炕主要靠蒿草、树枝、庄稼秸秆维持温度。蒿草的特点是起火快,灭火也快,炭火扒出来很快就熄灭了,这就需要做饭烧炕时加一些较粗的枯枝,燃一烧后的炭火能保持一段时间不熄灭。夜里先用炉铲从灶膛扒拉出珍贵的炭火部份,一铲子一铲子小心地放入火盆,压实,最后再覆盖上一层燃尽的草木灰,这样可以减少木炭与空气接触,长时间保持温度。灶膛收拾干净后,用挡板堵住灶口,再关上烟囱底部的插板,把暖流截留在火炕的炕洞里。
林区砍伐树木,会留下一些木桩,这些木桩可是冬季宝贵的燃料,与蒿草枯枝比起来,木桩子抗烧抗炼,燃一烧的时间较长。最令人欣慰的是,木桩完全燃一烧后,会保留红红的火炭,成为火盆最为丰盛的寒夜“晚餐”。寒假里,父亲领着我拉着雪爬犁,到山林里用长柄斧子砍树栅子。天气越寒冷,树栅子就越发脆,很容易砍劈下来。望着小院里愈来愈高的树栅子垛,父亲彷佛看到一盆盆惹人爱怜的红红炭火,他默默燃起一枝纸捻子烟,喷一出那烟雾四处弥漫,却遮不住他嘴角欣慰的笑容。
那年月的夜晚,没有电视可看,没有计算机聊天网游,只有一盏油灯,在晚餐前后一段时间,忽闪忽闪着微弱的黄色光芒。乏味的冬夜显得格外漫长。
上学的孩子们写完作业了,东北人家的女主人会及时吹灭油灯,一家人便围坐在火盆旁边。老人们一边给孩子们剥着烤土豆,一边一惊一乍地讲着流传已久的“瞎话”,炭火照映着孩子们的脸,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眨动着黑色的光芒。
冬夜,父亲老早就躺在火炕上,养成了默默构思教案,然后第二天清晨下笔一气呵成的习惯。火盆旁,我们依偎着母亲,听她绘声绘色地讲着“门插与钌铞儿”、“和熊交朋友”、“猪八戒娶媳妇儿”……许许多多的故事,在漫漫的寒夜,喂养着我们姐弟三人童年里的梦。火盆明明灭灭,温暖着那些梦逐渐丰一腴起来。
后半夜气温骤降,屋子里的火盆早已熄灭,完成了主人赋予它的使命。清晨时,我们姐弟几个都怕冷,懒在被窝里不起来。做好早饭的母亲扒好一盆新的炭火,父亲把我们的棉衣棉裤逐一用火盆烤暖,然后一个一个把我们喊起来。穿上暖暖的棉衣棉裤,上学路上的北风,便不再那幺令人感到刺骨。
我家后来迁居到县城,搬家时,母亲摩挲着那只太爷背来的铁火盆,看着父亲把它送给了邻居,我分明看到了母亲的嘴角,挂着一丝难舍。住进楼房,取暖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可是每当冬季来临,我便情不自禁想起火盆,想起那只陪伴了一家人度过无数个寒冷冬夜的铁火盆;想起童年寒冬腊月里,那些贫苦但不乏温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