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黄昏。
当把打好的“工时卡”(TimeCard)插回架上,一天最轻松、最愉快的时候,终于开始了。每天下午四点来钟,我下班。
若是在冬天,四点半到家,差不多就是黄昏了。冬天的黄昏很短。
可在夏天,下午八点多钟天才全黑。大概要到六点半、七点才算黄昏,夏天的黄昏很长。
我喜欢黄昏,不管是冬天的或夏天的。
我喜欢黄昏的景色。
夕阳把余辉淡淡地,柔和地涂抹在树梢、在瓦楞,在教堂的钟塔,在小巷的角落。
日落的天边,出现神奇的火烧云,任人夸张想象。
远处的大海,开始弥漫着一层雾霭,朦朦胧胧,像薄薄的婚纱,透出娇羞的绯红。
近处的海浪,像温柔体贴的情一人,轻一吻着沙滩。
高大的棕榈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上头有归巢的鸟雀在聒噪。
左邻右舍,原先无精打采的狗儿猫儿,这时也重新抖擞精神,显得悠闲自在。
随着夕阳潮一红的渐渐褪去,暮色也渐渐由淡转浓。星星悄悄出现了,一颗、二颗、三颗……
我喜欢黄昏的景色,那诗情画意都难于准确表达的景色。
不过,我似乎更喜欢黄昏的那种祥和静谧,甚至有点慵懒的气氛。
每当下班后或晚饭后,我站立窗前,守望着窗外满山遍野,无边无际的黄昏:无论是冬天的秋天的,也不论是晴天的阴天的,一种安祥、宁静,如释重负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这时,我内心深处,那种惬意和满足,真是难以言喻,不可名状。
黄昏,日头收起疾言厉色,敛去逼人的锋芒,像老母般慈祥。
黄昏,呼唤世上所有的游子浪人回归,从哪儿来,回那儿去。
黄昏,是一片镇静剂、是一颗定心丸,让地球上所有的生灵稍安勿躁,进而心平气和,雍容大度。
黄昏,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戾气。
黄昏,提倡更多的祥和、宽容和欢一愉。
黄昏,是一座桥或一条摆渡的船。
黄昏,还是一支序曲。
我喜欢黄昏,还因为她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我。
清早有一段时间,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很像黄昏。只是太过短暂,而且接下来的,是无休无止没完没了的争斗、猜忌、拼杀。
况且,更让人遗憾的是,她并不属于我!
只有黄昏,经过一天的舞台作秀,一天的劳心劳力后,理所当然地属于我。
面对她,我可以解除武装,不设防线,完全放松。
面对她,我可以卸下沉重而可憎的面具,恢复我本来的面目。
面对她,我可以不浮不躁,波澜不惊。
一杯清茶,可以读书下棋,谈笑风生;
一杯红酒,可以借古讽今,坐而论道;
一杯白干,可以量海水,可以数星星。
当然,也可以什幺都不做,什幺都不想;端坐窗前,如老僧入定,如枯木朽株。
只要可能,我总要尽情地感受黄昏,享受黄昏,接受黄昏。
古人有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透出许多的无奈和怅惘;或许还是英雄老去,美人迟暮的感慨!
其实,地球的自转,太阳的公转,从而引出春夏秋冬,早上中午黄昏夜晚,只是一种现象,一个过程。
生命、人生,何曾不也只是一种现象,一个过程。
不管是自然界的黄昏,或人生的黄昏,都只是这个过程的一个环节,一个部分。
结果并不太重要,因为大家彼此都差不多。
值得看重的是过程。是由一个环节扣一个环节,由一部分衔接另一部分所构成的过程。
值得看重的是跌宕曲折、丰富精彩的过程。
也许你红过,你紫过;
也许你春风得意过,乘风破浪过,但这还远远不够。
你斗过厄运,会过死神吗?
你在沙漠绝域跋涉过,在感情黑一洞被遗弃过吗?
你挣扎过,绝望过,疯狂过,颓丧过吗?
过程的曲折精彩,是没有任何谁能够剥夺、能够阻止的,包括敌人、包括病魔、包括死神,谁也不能够。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你听过那曲着名的《夕阳箫鼓》吗……
我喜欢黄昏。
2001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