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糖推平这个环节,是一种易学难工的技术。如一篇散文的布局,在约莫几百字的段落里,描述节气、晴雨、氛围和情境,但到底该约略带过,还是该详细描述?那似乎需要一些够老练的经验值。
又或许,像是围棋中企图将结局引导到「和棋」的过招,每一笔的手顺都需前呼后应,有限的时间内,必须给予一个准确的答复,这必须拿捏到恰到好处,稍有差池或失之毫厘,也许都会有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影响。
刚出炉的糖,约略是摄氏120-150度的高温,而冷却到95度上下,就会明显开始硬化。出炉后的糖暴露在室温的糖失温奇快,在夏季约有七到十分钟的时间可以让糖塑型,如果是在冬季,条件更劣,冻得手脚不灵活的手指,必须在只有三分钟的时间要完成塑型事项。
那个感觉,几乎同等于弹奏李斯特《钟》的瞬间,演奏到最后阶段时,连续的切分音于每小节要颤一动16次以上,或许也可以想象蜂鸟向后飞时颤翅的密度,那般讲求速度、优美、准确和宁静的模样。
是的,宁静。
在那短短不到一刻钟里,不容许迟疑、犹豫或分神,心神专注于眼前。说不定那很接近某种舞蹈、武术、写书法字、深沉的呼吸、唱赞美诗或某种禅:精神与肉一体接近统一,掌心如太极画圆圈,前推是抹,后抚是静,左右是匀,掌心上下,纵有大千山水,流抹之后,也是掌中纤纤。最后变成平整的冲积扇。
该怎幺说呢?
把糖推平,和写考卷或者和写诗竟是相似。前者是例行公事,当日的火侯、湿度、温度和晴雨出了例题,但回答的方式却可以诗意且优美的回答。当掌心隔着工作手套进行把糖推平的工程,响应回来的是:糖的软硬、温一湿、稠密和黏性。
让鼻子嗅闻,其中的坚果烤得是否恰当?浅烘培会产生香气四溢的梅纳反应,深烘培产生焦化作用,却有着折旧和时光历练才能拥有的况味。
推平后上冷却架之前,空气中弥漫煮过糖的锅子的气味。雨天时像倒空柠檬汁的空杯,晴天时则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醇类芳一香。冷却过程中,糖会渐渐硬到适合的程度,在空气中能完美定型,抵达嘴巴之后,又能迅速化开,变成绵密、绵密、婂蜜和眠秘。
想象莲蓉或花生在齿颊间渐渐辗成稠酱的模样:颗粒而柔密,温一软而微沙。把糖推平时,赋予糖体一个密度,这个密度张驰有致,疏密有度。像指尖滑过古筝筝弦的表面,当声音降序而下,沿着喉头滑一入胃底的,说不定是那时的,温温的风声。
我总那幺想:把糖推平是承上启下的段落,最后会决定糖的呈现形式。农家们的心意来到掌心,如果想象是篮球,该怎样投出漂亮的空心?
拿到球,起跳,非惯用手予以扶持,用膝盖的弹力延伸到身体中段,传递到掌心。手腕翻一动。
空气中划过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弧线,那是白鹭鸶飞翔的路线,苍鹰倏忽疾冲的航道或猫头鹰探测的范围。
接下来就是得分和击掌的快意。
但不容多说,接着要进入守备模一式,要拦截接下来的下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