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场雨下得声势浩大,未见雨滴先听闻远远地传来雨水倾泻的声音,隆隆成阵如潮水踏着沙滩奔涌而来,等雨滴落在眼前,一瞬间便打湿了一切,疾风骤雨,惊雷破空,仿佛要洗净世界的铅华,喝退红尘的杂念。
红尘,是很奇怪的一个词,每每念及,总让人居繁华而思静逸,看浮世而存退意。
唐朝,都城长安,行人熙攘,车水马龙,夕阳下车马过后扬起的尘土竟为红色,才让杜牧留下了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红颜一笑值千金,哪管红尘飞满天,与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相比,李隆基尚不算过份。虽然渐渐地红尘成了俗世的代称,但这红颜与红尘也是有着牵扯不开的关系,只有身在红尘的女子才可称“红颜”,抛却红尘,此心已如沾泥絮,落花满天不沾衣,不再为谁“匀脂傅粉”,何来红颜?
最近又看《红楼梦》,让人唏嘘不已的依然是妙玉,她的悲哀在于有情也不能表露,只能深深地掩藏在心中,因为她已被世俗禁锢于“槛外”,他对贾宝玉虽不忘自称“槛外人”,但言行已让有心人窥见,那日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宝玉黛玉宝钗在庵里喝妙玉的“私房茶”,一向进来过俗人连地都要洗过的妙玉,居然将自己平素用的“绿玉斗”斟茶给宝玉喝,而最能窥破此中情结的应该是黛玉,不然后来“求梅”一节里,黛玉也不会阻止袭人等跟着宝玉去栊翠庵了,妙玉是动了不该动的情,所以注定悲哀,“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身在槛外心入红尘,真正能出世的有几人?
当然,那样的人还是有的,那个人俗名李叔同,法名弘一。李叔同无需避世,却选择出世,他在他生命最辉煌的时候斩断尘缘,他擅长音乐,书法,绘画,教育,他精通六国文字,其中包括梵文,也许就是因为他懂梵文,让他得以领会佛教中的精髓,窥见了俗人所不能见的真谛,才会在三十七岁那年弃世皈依佛门,在杭州虎跑寺落发为僧的。对于他的选择,很多人不能接受的,最不能接受的是她的日本妻子,她那幺爱他,知道他家中早有妻室,也毅然相随。在西湖边最后相见时她喊他:“叔同--”他说:“请叫我弘一。”那一刻天地无语,风雨寂寂,这漠漠红尘在他心中已成旧事,从此晨钟暮鼓,木鱼声声,任世间花开花落。
人在灰心时,常会感叹已“看破红尘”,其实“看破红尘”并不容易,久居尘世,食人间烟火,免不了凡心俗念。古印度佛教有句话: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爱。古印度的苦行僧,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但却不会一连三个晚上借宿在同一株桑树下,是因为怕日久生情,违背了佛教“无恋无欲无求”的境界。僧人尚需这样的戒律来约束,何况俗人?
很多时候人是依恋红尘的,因为有那幺多美好的事物可以经历,有那幺多放不下的心情需要呵护。天空大地,山川河流,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亲情,友情,爱情,都是生命里最灿烂的音符。我会为一场雨深呼吸,为清澈的溪水俯身亲一吻;我会为一场爱倾心,为一段情等候,为一个人孤单;我会为一句诗欢欣,为一首歌流泪,为一本书无言。快乐时喜极而泣,悲伤时孤身上路;小小的离别都能让我感怀聚散的无常,生死的永别更让我知道生命之轻之重,所以我爱这红尘中所有的生命,一株草,一棵树,一只鸣虫,一羽飞鸟都有着他们生命的故事,我会为一朵花开而惊艳,为一片叶落而叹息;我会为筑土为城的蚁族而惊呼,为迁徒途中努力振翅翱翔的飞鸟而感动。
原来,我是个贪恋红尘的人,念念不忘,所以生命每每遇到拐角,我都努力走过。我用心感受着,我无法做到无可恋,无可欲,无可求,我只是无悔。
生命这场旅行里还有什幺样的风景,不能尽知,但我愿一念执着,将这红尘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