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早晨来说,最好的礼物莫过于阳光了。伊吾县城的这个早晨,虽然显得有些清冷,但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草地上便有了一些明亮。甚至整条伊吾河谷,你都能听得到阳光晃动的声响,在草叶、树枝和远处山顶的云霞里。
昨天进入伊吾县城的时候,一路上的雨水,并没有影响人们欣赏窗外美景的心情。东天山在雨水的作用下,显得温情而湿润。开阔的山前平原上,油菜花开到天边去了。草地、绿坡,近在咫尺的山岭上的云杉、毡房和并不急于回家的羊群,悠闲的马,雨水的珠帘下面,隔着移动的车窗,一幅又一幅画面完成了自然的拼接和组合。就这样,在汽车的颠簸和缓慢移动中,在一场雨水的胶片里,深藏在山洼里的伊吾县城,完成了一次立体的放映。
我常常想,在我们一生的游历中,需要多幺遥远的跋涉,你才可能,抵达一座心灵的边疆。有一些地方你满怀了期待,却无法靠近;有一些边疆,远在天边,却在你的一场梦游中悄然抵达。小城伊吾,已经恍惚在我的记忆里多少年,竟然就这样在一场雨水的夜色里到来了。她像我患过的一场疾病,疼痛、恍惚,致命的氧,还有失重状态里的那一种晕眩等等,全都有了。
我说自己是一个患病的人,是因为贪恋了哈密甜瓜和奶茶、羊肉等美食的混合,多年来清汤寡水的肠胃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一到宾馆里住下,就没有办法走下来了,连晚上的宴会也不得不缺席。我躺在床上温习着这一天的路途和雨水,却不得不忍受着肠胃里的万水千山。其实,我多幺渴望着这夜色和雨水下面的伊吾小城,却只能任由窗外沙沙的雨声,搅乱了一一夜好梦。
早晨醒来的时候,已是七点多了。折腾了一晚上,腹中空空,大脑懵懵,喝下了一杯水之后,头脑清醒了许多,两一腿依然发软。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下楼去。我已经错过了一个夜晚,希望不要再与这个早晨的阳光擦肩而过。
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也忘记了身处"山里"的小城。穿着一件短袖就下楼了,有一点儿冷。猛地打了个寒颤之后,我已经没有再次上到三楼的力气了。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我希望找到自己需要的热量。好在这个早晨的阳光如此迷人,我早已经忽略了关于温暖的记忆,径直地走下去,迎着山顶上一泻而下的阳光。有过一个瞬间,我闭上了眼睛,那些光霞里的五彩和斑斓,裹挟了我身体,在云端漂游着呢。此番,正是所谓的飘飘欲仙。
伊吾,应该是新疆最小的县城之一吧。街道上除了几家路边的病馆,税务和工商局等几乎所有的办公大楼,也都只有两三层高。甚至在居民楼的窗户上,你看不到钢筋防护栏,玻璃上没有浮尘,路面上少有垃圾,走在路边大多没有经过修剪的树丛里,仿佛置身于山间的花园。阳光明媚,心情也不错。正在这样走着的时候,突然被网旺角一声犬吠惊了一跳。原来是边防支队的院子里,一条拴着锁链的犬,趴在铁栅栏里向着我狂吠。我连忙后退了几步,见那吼声不止的警犬,没有真正要冲出来的意思,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是的,突然而至的犬声,是我在这个早晨听到的最为辽阔的声响了。犬声传出去好远,几乎听不到回音,微风吹来的时候,已经沿着天山巨大的山谷,把这些惊恐声音,消弭在悠长的峡谷了。
用不了几分钟就走出了"县城"。河谷的湿地上,几乎是疯狂地长满野草和一些高大的植物。植物们摇曳着身姿,在阳光下的晨风里交头接耳,没有谁愿意在这里大声喧哗,只剩下了这些絮语般的低声交谈。这是一个早晨的呢喃,也是一座山谷里的小城,最为动人的脸庞。
而我要面对的是一只蜻蜓的表情。在路边的草丛里,一只幼小的蜻蜓,像一架悬停在草叶上的微型直升机,羽翼上沾满了透明的阳光。我并没有太多的留意,继续往前走着,又看到了另一只幼小的蜻蜓在草叶间飞旋。一只,又一只同样幼小的蜻蜓,挥动着风中的翅膀。原来它们是一个"幼小"的家族,或者是另一个品种的蜻蜓家族。我缺少相关的植物和昆虫学上的知识,只是感到了一种发现的欣喜。我蹲下一身一子,在草丛中发现了更多同样微小的蜻蜓。它们的身体呈青褐色,身体只有我故乡的蜻蜓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那幺长。我遥远的故乡鲁南平原上,每年的夏天,蜻蜓的翅膀遮天蔽日。蜻蜓的翅膀上,几乎缀满了我的整个幼年和童年时代。
在这片草地上,我以为见到的都是些没有长大蜻蜓的幼年,却看到草地上几乎所有的蜻蜓,都是保持着这种精巧的体型。这让我惊讶,也让我兴奋不已。
微小的蜻蜓是不是一个新物种的发现或许并不重要,我看重的是这个早晨的微风轻一抚,阳光渐渐浓烈地扑洒过来,和这个早晨过于缓慢的苏醒。是的,一只微小的蜻蜓,见证了一次我在路上的苏醒。而此刻,我多幺像是一个思乡的病人。一条异乡的归途,在无时无刻的想念里,等着你的到来。回不去的故乡和遥远的时光里,这些微小的蜻蜓,仿佛是在一场梦境里穿行。
阳光竟有一些刺眼了。
透过远处的山垭口,可以看到更遥远的山峦,油菜花的山野上,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