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去世已经五年了,一直都想写一点什幺,可是每次下笔,感觉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写些什幺。父亲是1946年生人,由于那个年代缺衣少食,而且又是家中的老大,有什幺吃的自然要让着下面的弟弟妹妹,所以父亲从小就营养不一良,导致成年后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多一点,而且又黑又瘦,还得了个“矮子”的绰号。由于父亲的工作单位离家很远,而且当时交通不便,父亲很少回家,小时候的我对父亲的印象,就是挂在家中墙上的相框中父亲母亲的黑白半身结婚照,照片上的父亲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留着一个大分头,穿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衣服—工作服,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看上去很英俊的样子;母亲穿着一件小碎花的棉袄,剪着齐耳的短发,卡着一个黑色的发卡,圆圆的脸上露着怯怯生生的笑容。我出生河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直到八岁得时候,才跟随母亲和父亲真正的生活在一起,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我对父亲的记忆也是从这个时候真正开始的。父亲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穿一件黑色的呢子中山庄,衣领的风纪扣都扣的很严,照片的国子脸已经变成了瘦削的三角脸,可能是粉刺的原因吧,两边的脸颊象桔子皮一样,有一个个小小的孔洞,下巴上胡须让本就比较黑的父亲,显得更黑了,上下班骑着一辆油乎乎的黑色老武汉自行车。我弄不明白,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英俊帅气的父亲怎幺变成了现在这样邋里邋遢,又黑又瘦!当时母亲刚从农村来到城市,没有工作,加上我和姐姐,一家四口人的吃喝全指着望父亲。而那个年代,吃粮要凭粮票和粮本,我们是农村人,没有粮票和粮本,只好到黑市去买高价粮,粮店一斤米只要一一毛一多钱,而黑市一斤米却要三一毛一钱,是粮店价格的一倍,而父亲的工资当时每月只有四十八元,我和姐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特别多,全家人每个月要一百多斤大米才够吃。我至今都记得当时家里装米的缸,一个半人多高的瓮,口小腹大的那种。买黑市粮是违反国家政策的事情,每次没米吃的时候,父亲总是骑着自行车,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出去买,买回来后,就装在那个瓮里。由于父亲的工资大部分都拿来买了米,余下的钱不多,母亲到菜场里总是买最便宜的菜,常常是连买带捡,把别人丢掉的菜叶也捡了回来,将烂的坏的丢掉,将能够吃的就用盐腌起来,当时家里饭桌上最多的就是腌萝卜、腌白菜、腌雪里红,就是这样的菜,我也可以吃两大碗饭。直到母亲在一个采石厂找到一份砸石头的工作,每月也能挣个二三十元钱补贴家用,再加上一个老乡时不时的周济,家里的日子才能够勉强维持下去。日子虽然清苦,但全家人能够待在一起,到也其乐融融。父亲闲来无事,也会对我和姐姐讲一些他年轻时候的故事。父亲和我一样,也是在河南出生的,读初中的时候,跟着爷爷到了湖北通城,父亲说他读书的时候,喜欢打篮球,还是中锋,可惜我从未没见过父亲打篮球,不知是因为生活压力大了,没心情,还是其它什幺原因。初中毕业后,父亲就没有继续上学了,由于爷爷是卖肉的,父亲先跟着爷爷买了一阵子的肉,又喂了一年多的猪,其间父亲还报了名准备去参军,体检都合格了,还发了军装,第二天就准备正式入伍了,没想到因为奶奶家的成分是地主,父亲的政审没过关,发了的军装又被退了回去,为这事,父亲气得一连好几天都没出门。由于不想养一辈子的猪,干了一段时间后,父亲通过一个同学的关系,到公路段当了一名养路工。这一干就是二年,每当提起这段经历,父亲都特别自豪,说司机都怕他们养路工人,坐车不要给钱,想坐那辆车就做那辆车,他把通城的山山水水都跑遍了。由于是公路段的临时工,一直也转不了正,父亲又招工到了一家钢厂,成了一名电焊工,其后,又干过除渣工,还烧了几年的澡堂,就是烧一个小锅炉,我当时还经常到父亲管的澡堂去洗澡。父亲的手很巧,会电焊、电工、钳工,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他做的,由于父亲在钢厂工作,就地取材,家里的门,凳子、桌子都是他焊的。父亲还会编篮子,先用铁丝捏一个框子,然后再用包装带一点点地编,而且用好几种颜色的包装带交替着编,编出来的篮子特别漂亮,经常有人让父亲帮忙编篮子,父亲往往是有求必应,不禁白搭工,有时候还要搭料。闲暇,父亲特别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杂书,由于工作的原因,父亲经常要上夜班,我们早上都上学去了,他才下夜班回来,洗过澡,吃过早饭后,父亲就上一床睡觉了,睡觉前,父亲非要看一会书,否则就睡不着,书成了他最好的催眠剂。父亲常常是一手拿着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由于父亲喜欢看书,所以在我小的时候买了很多连环画给我看,我记得家里最多的时候差不多有两百多本连环画了,我和姐姐在暑假的时候,把连环画都搬出来,放到竹床上,一一毛一钱一本,租给其它的小朋友看,我印象最深的两套连环画是《岳飞传》和《铁道游击队》,有些情节我现在都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给我们订过《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上中学后,订过《读者文摘》、《青年文学》,让我慢慢喜欢上了文学。我最喜欢的儿童文学作家就是郑渊杰,喜欢他写的舒克和贝塔,最喜欢的当代作家是贾平凹,他的乡土文学小说,写的太好了,乡下人的那种质朴、淳厚的性格跃然纸上。父亲生性倔强,一辈子不喜欢求人,听母亲讲,由于父亲喜欢看书,字也写得很好,当时厂里让他到厂机关去帮忙,这在别人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父亲硬是没去,他说他不会伺候人,还是在下面当工人自一由,干完活,下班后什幺也不用管。有什幺事情,父亲总是埋在心里,从来不对我们讲,不管生活多幺艰难,他从不喊苦喊难,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为了全家人能吃饱饭,我和姐姐穿的不比其他孩子差,下班后,父亲总是去倒菜卖,以补贴家用;甚至还做过违法的事情,跟着别人一起去倒烟,可是运气不好,第一次就被抓住了,不禁烟被没收了,还差点要罚款,多亏厂里出面去保,说我们家生活很困难,写了一份检讨,才免于罚款。妈妈总是说,父亲的一肚子学问糟蹋了。父亲一辈子唯一求的一次人,是为了我能够顶他的职进厂工作,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一直在家待业,虽说出去找了几份工作,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在母亲的逼迫下,父亲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去求人,现在想一想就觉得自己没用。我顶职后,父亲就退休回老家了,退休后的头几年,是父亲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终于不用上三班,能够睡个安稳觉了。我上过三班,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夜,十二点的时候,别人都上一床睡觉了,可你却必须起来上班,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的那种感觉,想起来都令人痛苦,我只上了两年的三班,都觉的受不了,想一想父亲上了一辈子的三班倒,那种滋味该是多幺难受。因为一辈子吃的苦太多了,父亲很容易满足,他觉得生活中只要有事做,有吃有穿,这样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他常常要我不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再成个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心里很是瞧不起父亲,总觉得他没用,感觉如果象他所说的那样活一辈子,生命还有什幺意义呢?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自己才逐渐明白,其实生活的真谛就是平淡,平淡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生活,才是生活的常态,无论多幺辉煌的生活,最终都要恢复平淡,那种众星捧月,觥筹交错的生活,终究是水中花,镜中月,人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孤独。父亲退休回到老家后,由于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身边没人不行,两个叔叔由于工作的原因,也没有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由于父亲是老大,而且退了休,空余时间相对多一些,照顾爷爷奶奶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父亲的肩上了。爷爷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回到老家和父亲住到了一起,回来不久爷爷就中风瘫痪了,拉屎阿尿都要人伺候。爷爷这个人年轻时脾气就不好,瘫痪后脾气就更坏了,如果感觉饭菜不合胃口,连碗都给一起扔了,而且还骂人,父亲总是默默地忍受着,每天用瘦小的身躯背爷爷上厕所,给爷爷洗澡。可爷爷还是骂父亲,觉得父亲没用,不会赚钱,可是父亲还是毫无怨言地伺候爷爷。每次打电话回去,妈妈就向我诉苦,说爷爷的不好,父亲总让我不要听妈妈胡说,说爷爷病了,心情不好,还不知道能活多久,骂就让他骂吧,他还能活多长时间呢?没想到的是,父亲竟然比爷爷先离开这个世界。那是2007年11月份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单位做事,姐姐突然打一手机给我,让我赶紧回家一趟,说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简直是晴天霹雳,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父亲一向身体硬朗,很少进医院,怎幺会突然进了医院,而且还这幺严重。父亲上次到我这,是三个月前,他对我说,近段时间常常头痛,特意到我们职工医院做了个脑部CT,但是医生说有些部位看的不是很清楚,要求父亲去做一下核磁共振,做核磁共振单位报销一半,个人也要出五百多元钱,而且还要到其它医院去做,父亲一看价格这幺贵,而且还要到其它医院去做,就不想去了。他对我说,没什幺不得了的,他身体好的很,医院是故弄玄虚,加上牵挂家里的爷爷、奶奶和母亲,他没在我这里住了三天就走了。没有陪父亲一起去做检查,是我最后悔的事情,每当想起父亲,我就常常自责,如果我当时不是借口工作忙,而是陪父亲一起去做检查,对父亲的病情及时进行处理,可能父亲就不会这幺早离开我们。接到姐姐电话后,我马上向单位请了假,买了火车票,连夜赶了回去。我永远也忘不了走进病房的那一幕,虽然时隔多年,但仍然记忆犹新,父亲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头睡在一个犹如摩托车头盔的帽子里,妹妹说那叫冰帽,是用来降温的;喉部被切了一个口子,插着一个管子,父亲已经不能自主呼吸,要通过呼吸机帮助呼吸,一呼吸就发出呼一呼的声音。主治医生看我赶了回来,把我们兄妹三人叫到了医生办公室,要我们做好最坏打算,说父亲是脑干出一血,而且出一血量很多,压迫脑神经导致昏迷,是脑溢血中最危险的一种,治愈比例很小,目前情况无法手术,要看用一药情况,如果能够止住血,就可以动手术,否则……,他没往下说。我听到医生这幺一说,当时就忍不住哭了,姐姐和妹妹也大声哭了起来,妹妹拉着医生,要给医生跪下,要医生一定想办法救一救父亲。为了能够挽救父亲的性命,姐姐和姐夫当天就赶到郑州,花钱找关系,把郑州751医院的一个部队心脑血管病专家请到了我们县中医院,给父亲的病做会诊。看到父亲的病情,专家也是束手无策,只是说县中医院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虽然我们兄妹三人做了最大的努力想挽救父亲的生命,一个星期后,离六十岁得生日还差一天的时候,父亲还是彻底离开了我们,临走也没有睁开眼睛,给我们留下一句话。这一个星期,是我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黑暗的一个星期,整个身心都为父亲的病情所牵挂,父亲身体的一个细微变化,医生、护一士的一句话,都会让我的整个心情随之变化,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瞬间达到顶峰,觉得充满了希望,但马上又被甩到绝望的谷底。不管我们多幺不愿意,我和姐姐、妹妹都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也是我们最爱的人,我们的父亲彻底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妹三人都结了婚,都已经自立了,可以孝敬父母了,父亲的退休工资也加了起来,劳碌了一生的父亲,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没想到却离开了我们。母亲说,这就是父亲的命,她曾经给父亲算过命,说父亲命就象是屋顶的土,没有根基,风一吹就跑了,所以没有福气,一辈子命苦,享不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