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故乡,萦绕于我的心头最不能释怀的是两种景观,一是或浓或淡渐远渐近袅袅地升起在村头弥散在天边的炊烟,一是披着蓑戴着笠于晨风暮霭春雾夏雨中骑在牛背上吹着牧笛走向田野尽头的牧童。
每念及此,整个故乡的模样和轮廓、整个故乡的温馨和宁静就实实在在地充溢于我的历经沧桑的情怀了。
有人用桑梓代表故乡,其实那只是两棵静止的掺不了多少情感的树木,而炊烟呢,飘在村头飘向天边的一丝丝一缕缕,不正分明地牵扯着它的儿女们思乡念乡的眷眷柔情?
是的,那一丝一缕的炊烟,正是家乡的象征,亲情的象征。记得小时候中午的放学路上,老远老远的,就瞧见了自家的烟囱里冒出的一缕轻轻的炊烟了,没有风的晴和天,烟是笔直地升向天空的;遇上雾蒙蒙雨霏霏的天,那炊烟就给笼罩在一幕雾气或是一帘雨丝中了。每当看到这些,我的心里便随之漾起一种温暖的激动的情绪,马上要吃到那甜津津的萝卜干子饭或是那香喷喷的黄花菜饭了,还有那带点辛辣的炖小蒜的味道,更是感觉特别的鲜美。
在我故乡的俚语中,有一种“饭十里”的说法。就是说,你吃过午饭了,走向十里之外的地方,兴许,人家才刚刚捧起了午饭碗。最有趣的是在这一路上,你会看到村口或是河沿的一个个烟囱里,升起一阵阵袅袅的轻烟,像流动着的洁白云彩,前后左右,相绕相缠,那十里之内一幕幕炊烟的全程图,总是长久地飘散在你温暖的心境。
只不过,当时的“饭十里”,是用脚步在野径上丈量,现在,你要是骑上摩托,在乡间的公路上驰骋,或许,便是“饭百里”了,百里之内,炊烟绵延,那又是一幅什幺样的景观呢!
记得,“文革”初期,从缸顾那地方跑过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到我们这儿要饭,他是个孤儿,我们叫他“二花子”。“二花子”人很机灵,嘴又乖一巧,很受大人和孩子们的喜欢。因此,当时的三春头上,乡亲们总得勒紧裤带,可对“二花子”却是特别的关爱。我经常看到,虽说吃的是“百家饭”,他那用草绳做成的裤腰带,总是让圆溜溜的肚皮撑得紧紧的。
“二花子”还编了个顺口溜呢:“人家上工我睡觉,人家冒烟我就到。”常常是,你家的炊烟未熄,锅盖未揭,他就捧着碗筷,笑嘻嘻地站在你的门口了。
即便是外乡来的孤儿,这袅袅的炊烟,带给他的,也同样是一种亲情,一种温馨。
“二花子”大我一两岁,他曾告诉过我,他的大名叫做陈庆和。只是,过去三十多年了,我到现在再没有见过他。记得,他是识字的,曾教我看过他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杨七郎打擂》的连环画。假如,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他能够读到我的这篇短文,又该会忆起了他小时候在异乡的那一段虽说凄凉却又不乏幸运的岁月了吧?
早晨,中午或是傍晚,每当炊烟升起的时候,那头老牛,背上骑着个牧童,也便出现于你的眼前了。因为,炊烟升起的时候,也便是老牛“放牧”,停止耕作的时候。那些在晨风暮霭春雾夏雨中披着蓑戴着笠的牧童,也便会从大人那儿接过牛绳,爬上牛背,让老牛在池塘边或是田埂上一路悠哉闲哉地啃起了青青的嫩草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正是牛们一个劲地长膘的时候。
面对这随处可见的“牧牛图”,你兴许会感叹,“饭十里”也是“牛十里”呵!
老牛一路地啃着青青的嫩草,而牧童呢,嘴里就不闲地吹起了短笛来,或是竹笛,或是芦笛,也有叶笛,或是麦哨的,都一样的清婉,一样的悠扬,常常会引来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儿,追随老牛的左右追随牧童的前后一声声地千啼百转。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就想,喝着故乡的乳汁,我们不都是些沐浴于炊烟和牧歌里一步步长大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