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开始,我家就在山坡上,三代人的脚印留在一直未变的黑土地上,一年年的汗水浇养着一年年的米粮。
不知四十几年前的哪天,爷爷奶奶挑着扁担提着包裹,带着爸爸来到了这个山坡上。当时爷爷还是一个三四岁孩子的父亲,或许拉家带口的背井离乡对于那时的爷爷来说应该是一件很迷茫和不安的事情。但爷爷却毅然决然的离开,背后的故事也许我永远也不会读懂。听爷爷说我家是从关里来的,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我一直都没有回去过的辽宁老家是不是关里。
妈妈说,爸爸是最受苦的。刚到这个山坡上,我们家什幺也没有。于是爷爷就每天带着十几岁的爸爸在山坡上刨来刨去,开地,种地。挖水库,种田。村里面的人都说爸爸的个子不高,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干活累的,因为每天有很重的东西压在肩上,个子就压下来了。爸爸小时候身体也不好,无意中得了一种怪病,经常会疼的满地打滚,吓得全家人胆战心惊的。但幸运的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再也没看见爸爸犯病。
后来,有了二叔。再后来,有了三叔。再后来,爸爸娶了妈妈。
爸爸妈妈结婚后就独自生活在一旁,当时不知是因为爷爷狠心还是什幺,分家的时候爷爷没有给爸爸妈妈房子,只给了一点地,给了一头老牛然后下个小牛还要了回去。爸爸妈妈那时很可怜,满村子里面找房子,很多人家不敢收留,因为怕奶奶去闹。幸亏老吕四奶心肠好,收留了他们。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几乎没有哄过我。我是在姥姥家舍得奶,忘记是几个月了。我的幼年时期大部分是在姥姥家和地里面度过的。在姥姥家老爷和姥姥哄着我,尽管家里什幺也没有,也会在炕席里面抠了好半天拿出几一毛一钱给我买饼干。
在田地里面的生活没有很多的苦涩,到是留下一些乐趣。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买几个馒头,装在袋子里面挂在树上,然后告诉我在地头好好的呆一上午就给我吃。我是最喜欢吃馒头外面的一层皮的,所以就在这悠悠的等待中度过一上午。等待难免是煎熬的,所以就得自己找乐子,挖野菜,吃酸浆,捉蜻蜓,乐在其中。我是没有做过农活的,后来上学就更没有。
奶奶家里一天天的好起来,人家都说爷爷奶奶有钱,还有乡亲说奶奶枕头底下有好几根金条。金条是啥样的呢?小时候的我有好几次到奶奶枕头底下摸,但都没有摸一到。我家里那时的条件和奶奶家比差很多,一些我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的奢侈品奶奶家都有,比如火腿肠,月饼什幺的。奶奶在村子里面是出了名的抠,她什幺东西都不给我吃,我只能去奶奶家偷偷的拿出几块。有一次,我在仓库里面偷出的月饼居然发霉了。
后来,二叔结婚了,我有了妹妹。再后来,三叔也结婚了,我有了弟弟。
人家都说爷爷了不起,三个儿子都说上了媳妇,爷爷会微微的一笑。爷爷很少说话,但脾气特别倔,这点倒是遗传到我爸这里,很不幸,我爸又给了我。话说爷爷奶奶也真的没什幺遗憾了,儿子们都说上了媳妇,孙子孙女都有,也该幸福的安享晚年了吧。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偏偏奶奶和我的婶子们不和,婆媳关系让这个本该很幸福的大家庭蒙上了阴影。
后来,三婶抛下弟弟走了。再后来,二婶抛下妹妹走了。
其实,妈妈所受的苦比我两个婶子要多得多。妈妈不仅受爷爷奶奶的气,还经常因此被爸爸打,现在想想都心疼。妈妈常对我说,要是没有你我早都走了。妈妈是那种很大方开事的人,村里人都夸。有一次,妈妈带我到山里的田上,指着那一片水稻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这里的活都得你一个人干。
后来,我上了初中。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再后来,我上了大学。
在我初一开学的第一天,爷爷走了,是晚期肺癌。我被妈妈叫到医院,远远的看着爷爷手里面松散的握着一块黄|色的粗干粮,瞬间泪如雨下。我其实是爱爷爷的,很爱。回学校的路上,我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在向阳大河上,我把车子停下来,看着远去的河水,独自一抽一噎。
在我大一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奶奶走了,也是肺癌。奶奶生病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看着折腾中痛苦的奶奶,我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难受。我每天看奶奶,给她送冰水,陪她说话。但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作用,如同七年前爷爷一样,她还是走了。她走的那天,我从哈尔滨疾奔回到家,跪在灵柩面前,眼泪一滴一滴的,就是难受。
爷爷奶奶在山坡上摸爬滚打,不管怎幺样,带大了爸爸和叔叔们,而今,他们不在了。爸爸和叔叔们也在这片山坡上熬出了皱纹与白发,我同时代的伙伴们刚刚抡起镐头,还是这片山坡。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背离了这片山坡,背离了我的根。在都市的喧嚣与欢乐中,我常常会抑郁寡欢,我是乡下的孩子,我的爸爸妈妈是扛锄头出汗的,我呢?
无论走到哪里,都得记住那片山坡是我的根,那里有爷爷爸爸最质朴的人生,也是我一生中最原始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