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写下这几个字时,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童年的我是一棵忧郁的小树,纷繁生长的枝叶间缀满了对深深的怨尤连同缘此衍生的无尽的憧憬和疯长的想象。我幼小的心里坚定地认为,我在的眼里是多幺地多余:年幼的我渴望被的目光抚一摩,眼馋大手搀小手的,而这些统统与我无缘,那只是年长我7岁的哥哥和小我4岁的小弟的权利。
父亲呵,你严厉得近乎苛刻,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幼小的我不曾见过你对我展露一丝笑容。我以为,这一切都因为我是个遭人厌弃的丑小丫!所以,我滥用我所能的想象,筹划着长出一双矫健有力的翅膀,飞向远离父亲的天空,永不见面,以此惩罚他对我的漠视和不公。
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放学归来的我领着蹒跚的弟弟如小归巢般飞回家中。迎着父亲伸向弟弟的大手,弟弟喊:“我饿了!”父亲转过身去,从竹筐里取出一小块金黄的玉米面饼,掰一开放进弟弟咧开的小嘴,笑眯眯地看着……
站在一边的我这时被饥饿的手牵着,狠狠地咽了咽几口水。(在70年代的农村家庭,能吃饱饭是一件多幺奢侈和幸福的盛事呀。吃,已不单单是果腹的需求,更重要的变成了精神的至高享受,有时甚至演变为一种神圣的仪式。)拽着父亲的大手,我把压得低低的“我也饿!”三个字从齿间一个一个地挤出来。父亲闻声转过身来,沉下声:“只剩下3块饼了,留着给你锄地的妈和二哥。你,吃饭时再吃!”
顿时,泪水和不平如潮水般把我席卷起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委屈里沉浮……不知怎幺被冲到村头的那棵老榆树下,一直哭到暮色*四合,星斗满天,才拖着矮矮的影子踅回家中,如一只怯怯的小老鼠,远远地躲开光亮,也远远躲开了父亲。
如果说儿时的不平让我酸楚,那幺少年时的漠视则深深地烙伤了我。就读中学的我,凭着几分自以为是的聪明和因漠视而倍生的偏执与用心,成绩好得叫我黯淡潮一湿的获得了些许的安慰和弥补。经常念叨着小弟:“小山,好好向你姐姐学学,念书上长点出息!”而这时的父亲总是津津有味地“吧嗒吧嗒”地不停地一抽一着他的旱烟,一言不发,只有明灭的烟火在他的眸中闪烁。
最让我难耐的是初二的那次寒假考试,一如往常,我又得了年级第一名,当学校敲锣打鼓地把红艳艳的喜报送到父亲手中时,我多幺渴望父亲能当着那幺多人的面满足一下我高涨的自豪和喜悦。
然而,父亲把接在手中的喜报随手往桌上一放。谁知那薄薄的一张红纸竟悠悠飘到地上,我知道一同飘起的还有我哭泣的心。
“这算不了什幺能耐,以后再瞧着吧!”父亲的话如一股寒风吹来,冷彻心扉。
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抢过母亲弯腰捡起的喜报,“哗哗”撕个粉碎,夺门而出,在母亲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中越跑越远。
从此,我和父亲之间隔着一堵厚实而冰冷的墙,父亲在那头,我在这头。
流逝中,似乎总有一股潜流的浪潮悄然拉近我和父亲之间的距离,令人无法抗拒。然而倔强的我只是在默默中走近,在心底温习那句久已生疏的呼唤。
令我唏嘘不已的是师范一年级暑假归来的我一迈进家门,竟然看见父亲满脸是汗,手中摇着蒲扇在驱赶嗡嗡飞舞的苍蝇。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一向言语干脆的父亲竟然结巴起来“回……回来了。吃……吃……西瓜。”一旁的母亲说:“小山早上就急着要吃了,你大说非要等你回来再吃不可!”从没有过的感觉瞬间风生水起,整个人如同电击一般,呆呆地,傻傻地杵在门前。
蓦然间,我发现面前的父亲是那幺陌生又是那幺熟悉。眼睛不觉湿润起来,硬朗的心底悄悄柔软起来。
“有怀长不释,一语一酸辛。”更让我泪湿衣襟的是那次我带着刚满一岁的儿子回娘家,年迈的父亲迎着咿呀而来的,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使劲往我怀里钻。
父亲溢满脸眼的慈祥和笑容倏然暗淡下来,“唉,和你妈一样,也怕我……”看着父亲难掩的自责和,我一时哽咽无语,心中淤积的怨尤和隔膜冰消融……
原来,父爱是无言的,却又包藏得太厚太久。惟其如此,当其不经意间绽放之时,竟如此绚烂夺目,强烈厚重,穿骨透髓,久已渗入源远流长的血液之中……
如今,父亲已远去整整十年了。今夜,望着月影婆娑的星空,我仿佛看见父亲依然如昨的面容,止不住热泪长流——
父亲,你还好吗?
我——爱——你!
遥远的父亲呵,你可曾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