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赴约
深夜人静,一对花烛燃去大半,烛泪挂满蜡台,伴有几分苍凉。
“慢!慢一点!”一个女子在呻一吟。
“疼吗?您真的还是处一女?”一男子轻声问道。
“我等了你整整一生!我傻吗?”
“我对不起你!今天,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这段洞房情话出于两个黄昏恋的老人。男的叫梅玉泉,女的叫胡怡。两人早在年青时就相恋了,可错失了结合的机会,几十年后,又-阴-错阳错是结合了。
被人称为“阳澄才子”的梅玉泉在1962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家报社担任副刊编辑,经常以“常吟”的笔名在全国各地报刊上发表一些杂文、散文,在文艺界颇有些名气。虽然在他的一生中几经磨难。“文革”中蹲过“牛棚”,上过“五七”干校,下放过农村劳动,也坐过县级机关办公室,但最后还是回到报社做编辑和记者,直至退休才返回故里,居住在阳澄湖畔的一个乡镇。他在家无聊,利用家中的电脑,申请开设了一个“常吟小屋”网站,以探讨诗词为主,为广大诗词爱好者找寻交流、学习、沟通的平台。一年来,常吟小屋网站接收到的诗词作品中,佳作不乏,但他最为欣赏的是一位作者为“孤舟”的诗词。他的诗词意到笔随,在声律、平仄、对仗、炼字方面“另有天授,自成一家”,有很高的造诣。他是谁?是男性*,还是女性*?梅玉泉很想知道他。纵观他的诗文,从诗意蕴藉沉郁来看,像是一个失意之人。是情场失意,抑或家庭困惑,还是人生不幸?也可能怀才不遇,平生不得志,以诗言之。他多次从网上试探孤舟,索其通联方式,以便同他取得更多的沟通,可他除了发送诗词作品外,拒绝聊天和透露其他信息,只知道孤舟身居与他同一个城市。梅玉泉越感到这个人物很神秘,越是这样,甚至想见见他。梅玉泉一次次努力,无奈文迩人遥,觌面莫由。
有一段时间,常吟小屋网站开展了“不拘平仄”的争论。争论中各持己见,见仁见智。梅玉泉希望孤舟发表意见。情迫无奈,在网上对孤舟发出“渴欲一晤,以得识荆”的邀请书。其诚恳不亚于唐朝李白致信给做过荆州史的韩朝宗,“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般一样恳切。不知是一场平仄争论的缘故,还是梅玉泉坦诚的恳求,孤舟终于有一反应,向梅玉泉发送了“中秋竹亭,人约黄昏”约信,颇有《西厢记》里莺莺传书张生“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幽会情趣。
离中秋节还有三天,可连日的-阴-雨让梅玉泉满脸愁云忧思,他担心好事情碰到坏天气。两天过去,总算老天帮忙,中秋之日,雨过天晴,连日-阴-霾一扫而去,朗朗穹苍艳阳高照。梅玉泉眼睁睁地盼着天黑,他感到这一日特别长。好不容易等到日头西斜,他匆匆吃了晚饭前往碧浪公园的竹亭等候。
碧浪公园背靠碧水泱泱的阳澄湖,竹亭建在公园荷池旁的一个土墩上,梅玉泉站在竹亭里,公园的景致尽收眼底。他环视四周,只见公园内除了一个头戴黄帽子,身穿黄马夹的清洁工正在打扫公园的道路外,别无游人。公园东首的一个村落里正在袅袅升起缕缕的炊烟,梅玉泉知道自己来早了。
竹亭是一毛一竹搭建的,比砖木结构的亭子更为清秀好看,既轻巧诱人,又不失其飞檐气势。工匠的巧夺天工抒情支支粗拙的一毛一竹注入了灵性*,富有活力。此时,梅玉泉无心欣赏景致,只是在思忖,孤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肯定是一个有艺术造诣的文字高手。梅玉泉望着通向竹亭的一条曲径,心想,只有曲径上走来的那个约会之人方可解他心中之疑一团一。
夜幕渐降,空中缥渺的暮霭像轻纱一样慢慢地向公园披来,使公园带有几分神秘感。三三两两的游人在公园出现了,有结伴而来的打工者,有笃情至爱的伴侣,也有相互搀扶的老夫老妻,寂静的公园渐渐变得有生机、活跃起来。游人渐多,但那个身穿黄马夹,头戴黄帽子的清洁工不见了人影,哦!该是他下班的时间了。梅玉泉想。
等人心焦,梅玉泉此时真正体会到等人中焦虑的滋味。他在竹亭内忽坐忽站,两眼始终望着公园内进进出出的人群。
夜幕中,有人从曲径中向竹亭走来。梅玉泉异常兴奋:约会之人来了。他急步跨出竹亭,迎了上去。来者是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这男子看也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那男子像是在欣赏风景,又像在寻找什幺,边走边不停地向竹亭和四周张望。梅玉泉决定询问一下,随即跨上两步,问道;“先生,你是来约见一个人吗?”
那男子看了看常吟说:“不,我是来看看这竹亭的。”
梅玉泉怕错过机会,自我介绍说:“我是常吟,常吟网站的常吟,有人约我。”
那男子立时热情地说;“你就是在报纸上经常发表文章的常吟记者?很荣幸认识你,但我不是你的约会之人。我叫胡岑,是天然古建筑公司的经理,喏!这竹亭是我公司建造的。现在zheng府准备从竹亭旁延伸到荷塘岸上,建一条竹廊,今晚一抽一空实地察看一下,设计一下方案”。梅玉泉见胡岑不是相约之人,兴致顿减,无意攀谈,只“哦哦”地点着头,不再说话。胡岑也就说了声再会,自顾沿荷塘岸走去。
二、相约
夜色*渐浓,公园内的路灯骤然亮起,绿色*的泛光灯照射在树上,给夜幕中的树涂上了一层碧绿的色*彩,给公园更增添了几分幽寂。
梅玉泉站立竹亭中面朝南,注意来往游人。有一人在竹亭北面的石坡上拾级而上。走近梅玉泉身后。
“先生,你好!”梅玉泉背后霍然响起了一个清脆圆一润的女音。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同他年龄相仿的老太,矜持地对他淡淡一笑。
“你--”来得突然,梅玉泉不知说什幺好。
“我是人约黄昏之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常吟先生了。”老太不卑不亢地说。
“孤舟!”常吟高兴地叫了起来忙伸出手来:“我等--”
“你等了我足足有2个小时。”老太没有伸出手,转身在竹亭的竹椅上坐下,说“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
她怎幺知道我等了她2个小时?梅玉泉狐疑地盯住对方。只见她头留短发,朴实无华,衣履整洁、仪容大方,一身全黑的短袖套装得体合身,显得格外端庄稳重,好一副大家风范。
老太见梅玉泉心存疑云,解释说:“我是看着你走进公园,来到竹亭的。因为当时辰光尚早,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游客。后来,你在竹亭里一等再等,定是黄昏有约,我心中猜测,你一定是常吟先生了。”
梅玉泉十分惊讶:“我一进公园,就四周观察,当时,除了一个清洁工在扫地外,没见其他人啊!那你藏在什幺地方呵!”
老太冷峻的脸上露出丝丝笑容,切入了正题:“常吟先生,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好好!”梅玉泉连连点头。他首先将如何开设网站,以及后来的收获、体会先说了一说,让人听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用词得当。然后对老太说;“所有这些诗词,我最欣赏你孤舟的作品,诗词锤炼工密、高妙清奇,我一猜就猜出是出于经历艰难的老者之手。可我不理解的是,自从开展”不拘平仄“的争论后,我想听听你的高见,你却始终缄口不言,所以,我很想同你面谈一次。”
老太反问;“那我怎幺也没看到你的意见呢?”
梅玉泉说;“我?不夷不惠。诗词讲究平仄、声律固然是好,这是中华灿烂文化之一。但也有不少人认为,社会进步了,人类历史也发展了,诗词应该不拘平仄,讲究平仄声律,会束缚作者手脚、僵化思想。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我的意见,会给你当头一棒。”老太毫不客气:“争论诗词‘不拘平仄",本来是无稽之谈,就像去讨论社会要不要秩序,人们要不要吃饭一样无聊。你刚才不是说,社会进步了,人类历史发展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原本就是由必然王国走向自一由王国的历史。由必然到自一由,由束缚到自如,是人类适应世界一切事物变化的必然过程。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走路,但他不会一辈子睡在摇篮里,从跚跚学步到会走,会奔跑,总有一个发展的过程。而世间万事万物,又都有它自身发展的规律的、法则。比如讲,生物进化,数学原理,物理公式,化学定律,乃至交通规则、法律制度等等,都是自然规律和社会秩序的体现。唯有这些规律和法则,才能确保大千世界万事物有序健康地运转,若是无序,世界显然会变得一一团一糟。”老太顿了顿,看了看梅玉泉接着说:“回过来讲诗词,特别是词,从隋唐燕乐开始,就形成了独特的体制和风格,词有定调,调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音,都有严格限制,不然,不成其词。常先生,如果我们在诗词中对仗不工,平仄欠准,甚至不究声律,信口胡诌,信笔涂鸦,必然会搞出一些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东西来。试想,其结果会如何呢?令人不堪卒读,谈何中华灿烂文化!”
梅玉泉听她滔一滔一不一绝、慷慨激扬,简直是一个大学教授的学识和口才。连忙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不拿出自己的意见,正是想要听听你的意见。我不敢姑妄言之,乱下结论误导网民。”
老太说:“常先生你怎幺变得这样优柔寡断。平时我一直读你的杂文,虽然同你素昧谋面,但从你的文章中,我看到了一个集狷介真诚的人品和率直泼辣的文品于一身的人。像半个月前,你发表了一篇题为《异地建馆要三思》的文章,对县图书馆东移千米的设计方案提出了质疑。文章针贬时事,无所顾虑,词锋犀利,见解独到,你是一个敢说真话的记者,在当今是难能可贵的人。”
梅玉泉被她一贬一褒,不知说什幺是好,只是点头:“对,不过,我只是实话实说。”
老太说:“我也来个实话实说,可惜,你文章中用错了一个字。异地建馆的‘异"应改为"易"才对。”
梅玉泉想了一想说:“谢谢指点,异地就是外地,外乡,他乡之意。县图书馆不会建到外地或外县去的。”
“正是这样,图书馆仅东移千米,应该是‘易地",就是说换个地方,挪了一挪,并未走远,而‘异地"不单换个地方,而是去了县境之外了。我知道,这是你的笔误。”
“嗨,惭愧,竟错写一字,误了读者。”
老太见梅玉泉神色*歉仄,安慰说:“人有千虑,马有一失,世上同类事情不知凡几,人非圣人,那有无过。俗语说:无错不成书,先生不必自责。再说,你的文章很有份量,瑕不掩瑜。”
梅玉泉由此想起一件往事,说:“你是我的一字之师,这倒使我想起还在我读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给一个我喜欢的女生写了一首诗。结果,四句诗被她改了三句,删去了7个字。本想露一手的我,结果落到一个出乖露丑、无地自容的境地。”
想不到,这句话,引起了老太的警觉。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常吟,见他满头银发,身体孱弱,一看便是个饱受风霜的老人。但他那奇逸清丽,和颜悦色*,那种超凡脱俗之气度溶化在平淡之中,显得平易近人。她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那幺熟悉,但又是那幺陌生。
难道是他,对我负歉40年的他?但40年前的他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找不到一点点影子,只是从他的举止谈吐的神情中有那幺一种久违的感觉。老太不动声色*地说:“你记性*真好,大学里的事还记得。你在那所院校读书?”
梅玉泉随口答道;“省大。”
这时,老太心里想,眼前的常吟很可能就是当年大学里的梅玉泉了。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这个忘义无情之小人。”但她不想揭开已经尘封的旧事,只是进一步探问:“几十年的事你还记住,这个女孩定是你心仪之人吧?”
梅玉泉不无感触地说:“是的,我喜欢她,可惜,毕业后失去了联系,天不遂愿人奈何。”
老太问道:“她没有给你去信。”
梅玉泉说:“不怪她,她不知道我的通讯地址,而她给我的通讯地址,我丢失了。这样,两人失去联系,再没有见面。”
老太继续问:“你毕业后,没有收到过任何同学的信?”
梅玉泉说:“收到过,是一个叫芮全花的女同学的信。有趣的是,她写了一封藏头诗,向我求爱。正因为这首诗,打动了我的心,同她结了婚。”
老太冷峻的脸上一抽一搐了几下,脸色*顿时煞白,萎倦。梅玉泉忙问:“怎幺啦,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陪你去医院?”说罢,欲上前扶她。老太去推开他说:“不!我该回去了。”说完,站起身来,也没说一声再会,径自走了,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三、旧约
老太的反常,弄得梅玉泉一头雾水。
几天来,梅玉泉在网守候孤舟的诗词,可是,从那天起,孤舟却在网上消失了。
孤舟是何方人氏,她真实姓名又叫什幺,梅玉泉后悔那晚没有问清楚。但思绪如麻,苦苦追溯那天见面时的情景,是否自己举止无羁,谈吐有俗?可自己始终是一腔渴望,诚心相待,想想也没有不检点的地方啊!事情是说到大学里的事,她才突然反常的,难道是同学?当提到大学里的女孩时,她竟一连提了几个问题,莫非她是40年前的胡怡?她对大学里的事追问得这幺详细肯定是有原因的,对!是胡怡,一定是胡怡!梅玉泉想到这里,大学里的胡怡的音容笑貌又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孤舟,也就是这位老太,就是当年大学里给梅玉泉改诗的那个女生,胡怡!
40年前,梅玉泉和胡怡有一段未了情。
梅玉泉家住阳澄湖旁的一个乡镇,他从小天资聪明,年甫十五,就有文章见诸报端,被人称作“阳澄才子”。后被公社包送大学。在大学里,他好学上进,当时来说,他是一个又红又专的苗子。第二年组织上培养他入了一党一,并担任了学生会副主席。他虽衣着简朴,但玉树临风,仪表潇洒,博得不少女生的青睐。在众多追求他的女生中,他对另一班级的女生胡怡情有独钟。有一次,学校组织师生去农村参加生产劳动,在休息时,梅玉泉随手写了一首诗:
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
送给一个过路的女郎,
你知道吗?
这是青春的残骸。
将诗写好后,悄悄递给了坐在旁边的胡怡。一个绰号叫水仙花的女生一抢过,当众朗诵起来,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胡怡,花红当正采。”
当时胡怡也觉得很难堪和尴尬,她为了掩饰不安,有意对梅玉泉说;“阳澄才子,这诗虽是含蓄,但不论从其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有瑕疵。首先,诗的内容精神颓废,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与当代社会主义青年格格不入。其次,作者写作动机不纯,有挑一逗和唆使女生之嫌;最后一点,诗言罗嗦,不够简炼。容我班门弄斧,改一改。”说完,她拿起笔来,在诗稿上唰唰划了几下,将诗改为:
拾起一片落叶,
送给过路女郎,
知道吗?
这是青春的残骸。
一首短短四句的诗共29个字,被胡怡删去了7个字。梅玉泉被同学们戏谑:“阳澄才子成了江郎才尽。闹得梅玉泉一个大红脸。”
一旁的水仙花突然说:“胡怡改诗,固然精炼不少,但内容一任其旧,我来改一改,献丑了:
拾起一片落叶,
送给诸位儿郎,
知道吗?
这是弃母的自残。
同学们都高喊:”我们成了水仙花的儿子了,看,水仙花年纪轻轻,已是子孙满堂了,哈哈哈!“
有个同学说:“难说,今后不知是弃母还是遗儿,有历史作证。”
又一阵哄堂大笑。
水仙花真是庸人自扰,也落了个满脸通红的结局,只是嘀咕:”树叶落地,不就是弃了母本,告诚大家不要忘记母亲养育之恩吗!”
那个同学又说:“树叶落地,谁知是儿弃母,还是母遗儿,我看很难说。
这时,胡怡、水仙花都被同学们讥讽得下不了台。梅玉泉说:“不要吵,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我来重新改一下诗吧:
拾起一片落叶,
送给有志儿郎,
知道吗?
这是离了集体的悲哀。
同学们才说:”不愧阳澄才子,思想转变快,这诗的主题还算积极,不过,文字还可斟酌。”
那个同学又说:“不要求全责备、强人所难。我们的文艺标准应该是政治第一,艺术第二,艺术服从政治嘛。通过!”
大家一阵鼓掌。才算结束了这场嬉闹。
虽然当时胡怡迫于无奈,但后来主动找过梅玉泉向他道歉,说不该当众出丑他。梅玉泉也说明当时对她没有恶意,仅是对她有好感,不曾想反害得她几乎下不了台。
从此,两人每个星期要约会一次,在学习上切磋琢磨、砥砺勤勉,共同进步,成了一对好朋友。
后来,梅玉泉同班的一个叫芮全花的女同学闯进了他的感情世界,就是那水仙花。芮全花有一个嗜好,一到秋后,她喜欢栽种水仙花,把花置于床头,于是被人提了个绰号叫“水仙花”。她觉得这个绰号雅而不俗,也就乐意接受。胡怡内向,文静温娴;芮全花活泼,热情大方。梅玉泉应酬于两个女生中间,举棋不定,卷入了三角恋爱的旋涡。
一个春夜,梅玉泉同水仙花漫步在公园,遇到一群流一氓骚扰,对水仙花动手动脚,梅玉泉怒斥流一氓,却遭到流一氓殴打,身受重伤,住进医院。梅玉泉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医院急需输血抢救。梅玉泉是AB血型,同学们争先恐后验血,无奈血型不对号。芮全花听到一抽一血检验,说自己从小怕打针,趁机溜走。这时,胡怡找到医生,说自己是AB血型,尽管一抽一血。这样,胡怡400cc鲜血流进了梅玉泉血管里。之后,梅玉泉更为感激胡怡。一个周末,梅玉泉对胡怡深情地说:“毕业后,你嫁给我吧。到时,我会用大红花轿把你抬进我家。”胡怡当时虽然害羞得用双拳锤打着梅玉泉的背,嘴里一迭声说你坏你坏,但心里甜滋滋的。
梅玉泉却一本正经说:“我不跟你开玩笑,今天算是我俩的婚约。真的,我不骗你。”
胡怡娇嗔着:“你嘴上说得好听,看你还不是天天同水仙花在一起,同我是仅是一星期见一次面。”
梅玉泉说:“我和芮全花是同班,天天见面不假,但你要明白,她是在我眼前,你是在我心中。”
胡怡听后,怡然地笑了。
毕业分手时,胡怡偷偷给梅玉泉一张“我等你来信”的字条,并留有通讯地址。结果,胡怡望穿秋水,不见梅玉泉的来信,使她伤心之极。她想,梅玉泉一定选择了芮全花,放弃了我。但胡怡一诺千金,将爱深深埋在心里。
……
胡怡自从在竹亭里同梅玉泉见面后,再不露面,40年的守约,她已心灰意懒,她恨他,不愿再见到他。这是他对她一生的负歉。
四劝约
胡怡的隐退,苦了梅玉泉,他吃饭无味,夜难入睡。他经常去公园转悠,不见胡怡出现。他常见一个穿黄马夹,戴黄帽子的清洁工在扫地,几次想去问问那清洁工,打听一下孤舟有没有来过,可每次走到跟前都取消了念头。心想,孤舟是一个网名,一个清洁工怎幺会知道呢!
半年后的一天傍晚,他又来到公园内,见竹亭内有一封信放在竹椅上,秀丽的字映入眼前;常吟先生收。是谁写的?又是谁放在这里的?他呆住了。好像事先知道他要来特意放在这里的。他忙拆开一看:
孤舟扬帆远去,常吟莫再等候。
梅玉泉四周一望,无一游人,只有那个清洁工在不紧不慢扫地。
时值阳春三月,由于连日风雨,摧一残了自然之美,弄得花事阑珊,春一光半老,却好似三秋萧瑟的景象。梅玉泉在公园小径上彳亍,隐隐从阳澄湖传来渔歌唱晚的委婉歌声,同吹来的清风一起泻入穹空。此时此刻,梅玉泉陷入惘然若失的愁思之中。他要寻觅一叶孤舟,却不知飘泊在何处。
他在公园里呆了一会,沮丧地返回家去。他习惯地打开电脑,希望在自己的网站上出现奇迹--孤舟来信。哪怕一句对他不堪入耳的咒骂,也会让他高兴。网站上又接收到不少网友诗友的作品,就是没有孤舟的音讯。他突然想到,孤舟不发送诗词,不说明她不上网,她或许也在读网友的诗词。何不在网上发送一条寻找恩师孤舟的启事。他拉开键盘,鼠标点击,一篇情深文茂的启事一蹴而成。启事上说他如何崇拜她,如何为他的文章指点正错舛而感激,又如何在今后的事业中需要她指点迷津,态度之诚恳,文笔之优美,足可泣鬼神。这不像一篇启事,倒像一篇散文佳作。其他网友见了,深受感动,也纷纷跟帖给孤舟发信,恳求孤舟再同大家共享诗文乐趣。
其实,孤舟再也没有打开过常吟小屋网站,众人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一天,梅玉泉接到县zheng府的通知,要他参加一个会议。原来,该县将图书馆东移千米的消息见报后,引起了各界反响。有赞同的,有异议的。县zheng府为了广泛听取各方意见,专门邀请一些专家学者、干部市民等不同界层的代表,召开一次座谈会。梅玉泉也在被邀之列。天然古建筑公司经理胡岑也邀请出席。会上,两人一见如故,观点相同。胡岑在会上发言,铿锵有力,条分缕析,说服力强,赢得与会者的掌声。会后,梅玉泉握住胡岑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
胡岑是胡怡的养子。
胡怡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文化大革命开始,学校教育无序,师生造反的造反,串联的串联。她也跟随大家一起来太湖地区串联,暗中打听梅玉泉的消息。
一天她和几个师生路过一个厕所时,听到里面传来婴儿哭声。大家进去一看,一个被弃男婴。一些人都说别管,免得招来是非。可胡怡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说要是不管,这小生命就此要遭厄运。反正我孑然一身,我来养他。就这样,她不怕别人蜚短流长,硬是把这弃婴抱回家中,取名胡岑。几年来,她含辛茹苦将胡岑抚养成*人。胡岑得知自己身世,发愤读书,竟事业有成,成了天然古建筑公司的经理。他为了报答胡怡,当她大学退休后,给养母在阳澄湖畔的碧浪花园购置了一套寓所,让她在风景优美的阳澄湖畔颐养天年。平时,胡岑有空,常常要去碧浪花园看望一下胡怡。这次,他开会结束,专程送梅玉泉回家后,顺便去看望一下母亲胡怡。
胡怡虽不同梅玉泉见面,但难免内心隐痛,所以半年来,脸色*憔悴,气色*萎顿。胡岑见母亲精神沮丧,忙问,是否身体不适,或是心有烦恼?胡怡几十年的守约,满腹心事无法诉说,今天被胡岑一问,往事苦楚涌上心头,不禁欷觑啜泣起来。胡岑极力安慰,劝喻母亲若有心事,说出来或许心中会踏实些。于是,胡怡说出了和梅玉泉的一段隐情。
胡岑听后,就将今天和梅玉泉在会上见面的情况说了。说梅玉泉博学多才,为人正直,人又谦和,人品难得。至于梅玉泉不和你通信,其中必有误会。还说,他现在也是单身一人,一个女儿在高中就读,还未成*人,你们两人何不重续情缘,这倒是好事一桩。
胡怡也想,他不是忘义之人,定是内有隐情,现在,他反正是单身,同他再见一面又何妨呢。这样,两人还可诉说几十年的别后之事,解一开疙瘩,冰释前嫌,握手和好。想到这里,胡怡心头豁然开朗。
这时,胡岑反而神色*黯然,默坐一旁。
“怎幺啦,你心里不踏实。那我还是不同他见面就是了。”胡怡见胡岑突然心中不快,忙安慰他说。
“不,母亲,我想,人们重续情缘,是一件好事,我赞成。就是我至今还未找到亲生父母。”胡岑说。
“今后,我们还想想办法,我想,一定能找到的。”胡怡劝慰说。
等胡岑走后,胡怡打开电脑,进入常吟小屋。在常岑小屋中,她看到梅玉泉的启事和众多网友的恳求信,不禁感动得流一出了两行热泪。从这里,她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更决意要同梅玉泉见面。随即,署名孤舟的一条“今晚老地方见”的邀请语发到常吟小屋网站上。
五、心约
梅玉泉收到孤舟的约会信,欣喜若狂。
春日的一个黄昏,云敛晴空,明月如昼。梅玉泉又一次来到碧浪公园。
他望着竹亭,感觉今日的竹亭不再像往日那样,在夜色*中兀立土墩,孤零落寞。如今,在竹亭向坡下延伸的竹廊,错落有致,逶迤成趣,同荷塘连在了一起。竹亭、竹廊上还装上了轮廓灯光,煞是粲然。他知道,这是胡岑的杰作。于是,他信步走向竹亭。
那个清洁工尾随而来。梅玉泉每次来都见到她的身影,所以,并不在意她的到来。那清洁工招呼他坐下,他才注意到这清洁工是那幺的面熟。待清洁工脱一下黄衣服,摘下黄帽子时,他才惊奇地发现,她就是孤舟!梅玉泉不无感慨地说;“我每次寻找你,每次都不见你,其实,又每次都看到你。谁想到,清洁工就是你啊!”
胡怡说:“我每次看到你苦苦寻找我,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那天将一封信放在竹椅上,要让人死了这条心。”
梅玉泉说:“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你知道我等了你2个小时,原来如此。这次,你不让我苦等了吧!”
胡怡说:“还有你更想不到的事,请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梅玉泉被她一提,马上就想起,面前的人就是胡怡!所以说:“我曾猜想过,但不敢相认,毕竟40年了,人变得认不出了。”
胡怡瞪大眼睛问:“梅玉泉,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梅玉泉老实说:“当时我还不知,后来,我猜想是你,但又不敢肯定。现在你一问,我自然可以肯定了,你是我天天馨香祷祝的胡怡!”
胡怡感伤地说:“40年了,一切都变了。梅玉泉啊!我等你来信等了一辈子啊。”说罢,淌下两行热泪。
梅玉泉十分歉疚地说:“自从同你分手后,我将你的地址丢一了,我天天想你,可又没法给你去信。”
胡怡再问:“后来我又给你一封信,你又没收到?”
梅玉泉说:“没有啊!在什幺时候?”
胡怡说:“我毕业留校工作,翌年,同师生到太湖春游,邂逅水仙花,当谈起你时,她满不在乎,说她根本不喜欢你,谈何爱情。我就向她要了你的地址,在旅馆里写了一首诗:吾梦临阳澄,爱神独属君;玉弗投他怀,泉唯心中存。这是一首凤冠格的五言诗,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吾爱玉泉"。写好后,我不好意思署名,你要知道,我第一次赤一裸裸地向一个男人求爱,我就画了个画谜--台子上放着一颗心,谜底是一个‘怡"。那次与你见面,才知道将这封信错认是水仙花所写。我听了顿时气得几乎昏了过去,才急忙离去。”
此时,梅玉泉也是满脸泪痕,说:“我好糊涂,好糊涂啊!”他也责怪胡怡:“你为啥不署名,不写清你的地址呢,我见邮戳是从太湖邮局寄出的,又认为台子上放的是一只花盆,等待我去种花,就连想到是水仙花。唉,-阴-差阳错,把我的真心安到了一个无情之人身上,铸成大错,误了我的终身,也害了你一生。”
胡怡问到同水仙花怎幺会离婚时,梅玉泉更是痛哭流泪。他告诉胡怡说,当时芮全花同我结婚后,我想法把她调进了县级机关。文化大革命开始,我的一些文章被造反派说成是反一党一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把我关进“牛棚”。芮全花怕祸及自己,不但写大字报揭发我,还逼着我离了婚,往事不堪回首啊!
胡怡同情梅玉泉的不幸,情有可悯,说:“人生走错一步,是另一个天地。唉!天不作合人无缘。梅玉泉啊,我对你终生魂牵,至今孑然一身。”听罢,梅玉泉双膝跪下,哭得更厉害了,忏悔说:“胡怡,我对不起你,误了你的青春,梅玉泉向你陪罪了!”
胡怡赶快把梅玉泉扶起,说:“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必自责。”
梅玉泉说:“那,你原谅我了?”
胡怡告诉说:“今天要不是儿子劝喻,恐怕不会再同你见面了。”
梅玉泉犹疑地望了望胡怡:“你的儿子?”
胡怡说是养子。就是那天同你一起参加会议的胡岑。梅玉泉说,后生可畏,胡岑是有才干的一个青年。胡怡说,他在我面前,对你说尽了好话。我把和你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你不是一个忘义之人,其中必有苦衷,要我同你见面,解除误会。梅玉泉不由得慨叹说,胡岑真是个通情达理的青年,你有这样一个儿子多幺幸福。梅玉泉也告诉胡怡,他本来也有一个儿子,如果在的话,也要30岁了。你还记得大学里改诗一事吧,果然被人言中,她芮全花“母弃儿”了,牙齿风是毒的,我儿成了一片落叶。
胡怡问他到底是怎幺回事?梅玉泉说,同芮全花离婚时,她已有身孕,后来生下一男婴,可她不要小孩,就把他抱到我家。当时,我在“牛棚”,命运未卜,我妈将一把长命锁戴在我儿子身上,让水仙花抱回。谁知,水仙花狠心将孩子遗弃了。我从“牛棚”出来,得知情况,伤心得大哭一场。后来,我进了“五七”干校劳动,继而又下放到农村,等到我落实政策,回到原单位工作,已是十年过去了,到哪儿去找自己的儿子啊!自己至今也再没有结婚,只是17年前领养了一个孤女,如今在读髙中。我退休后,虽然日子过得也舒心,但也孤枕寝寒啊!今天得以与你相见,这是我的福份,也是我们的一种缘份啊!
胡怡听他一席话,伤心地哭泣了起来,好一会才止住了哭,把当初拾到儿子胡岑的经过也说了一遍。
梅玉泉忙问:“身上是否带有一把长命锁,还有写在红纸上的生辰八字?”胡怡点了点头,说:“有。”梅玉泉又急忙问:“孩子是5月5日子时出生?”胡怡又点了点头说:“一点不错。难道胡岑就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啊!”这时,梅玉泉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叫道:“天助我也,让我找到了知心人,又寻回了儿子,我真幸运啊!”他回身对胡怡说:“想不到,你是以德报怨,抚养了我的儿子。胡怡,看来,我们情未了,缘未尽,我们了结这情缘吧,共同走完这人生之路!”
胡怡说;“胡岑正有此意,如果他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一定会高兴。要知道,这两年,他一直在寻找你啊!”
这时,胡怡的手机嘟嘟响起,胡怡一看来电显示,说:“胡岑来电话了。”
梅玉泉说快接。胡怡接通电话,问两人见面谈得怎幺样了?胡怡告诉他,很好,冰释前嫌,解除误会。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生父找到了。胡岑忙问谁?胡怡说,就是常吟也就是梅玉泉。胡岑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到碧浪公园,同你们见面。
梅玉泉听说胡岑马上赶来,高兴极了,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感情的狂涛,一把搂过胡怡。胡怡一改以往的矜持,也趁势扑向了对方。
公园里溶溶的灯火在竹亭旁的荷池中泛着缕缕波光,与滢滢的清水融和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是水,哪是光。
皎洁的明月在窥视着这对历尽苦难的老人。
梅玉泉问偎在怀里的胡怡:“你怎幺会在公园扫地?”
胡怡说:“胡岑在碧波花园买了一套房子,接了我过来。虽然儿子常来看望我,但我久在喧嚣的都市突然来到水乡,还是感到几分寂寞,除了看书上网看电视外,无所事事。一次,看到电视新闻里市民争认护养公共绿地的消息,我也就近认领护养了碧浪公园的保洁工作。反正早晚各2个小时,时间不长,人也不累,这样,既可锻炼身体,又使自己生活充实一点。”
梅玉泉紧紧搂着怀里的胡怡,说:“对,人生不能遇到曲折而变得残缺,我开设常吟小屋网站也是为了自身生活充实一点。胡怡,你要知道,一片落叶总有清风为它轻柔地吹拂,一个生命总有一首赞歌为它欢快地歌唱。今后你不再是一叶孤舟,我会永远陪伴着你,让我们追回40年的时光。明天开始,我同你一块到公园扫地,让公园里增添一个扫地伴侣。”
胡怡哂怪说:“看你还像当年一样风趣,贫嘴。”
梅玉泉却认真地说:“古语说,一叶不扫,何以治天下。我们虽不是治天下者,但扫地,何止是扫去地上的灰尘,重要的是洁净自己的心灵。让人间多一点爱,多一份情。再不能让你苦苦守候我了,结束这段人生的悲哀。”
胡怡听着,一阵酸楚从心头掠过,泪水又从眼眶里滑一下,落在梅玉泉的手臂上。两人并肩坐在竹亭椅子上,胡怡用手轻轻安一抚梅玉泉的白发,深情地说:“老了,要不是你提起大学里我给你改诗的事,我再也认不出你是当年的梅玉泉了。你劳累了一辈子,日子不比我好,至今连自己的亲儿子还不知谁是他的父亲。现在要改变了,一切要好起来了。”
梅玉泉又握住胡怡的手,说:“对,我们的明天一定更为灿烂。”
公园大门口响起了两声汽车喇叭声。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朝着公园门口。胡怡说:“我们的儿子胡岑来了。”
月亮悄悄地退到云层里,不愿打扰这对嗫嚅低语、情绵绵意切切的黄昏恋人。
夜,显得格外静寂。一个温馨的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