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生之年我会反复地、神经质地对你们叨念这个故事。如同杜拉斯至死不愿舍弃的情一人,如同她用皑皑半生重复葬送着的越南,并且,湄公河边挂着雨滴的埃及蓝房子。你们看见她和她,平静地站在汹涌的河岸上对望这许多年,从女孩长成了女人,却依然,作茧自缚。
1
黄昏的校园。
-阴-天。天空是清冷好看的鸽子灰,满天满地伤感色*调。
苏念远的宿舍在二食堂附近。有时候我去吃饭可以看见他从对面走过来,总是略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斜斜遮住眼睛。喜欢把手插在衣袋里,微耸着肩膀,懒散落拓的漂亮。
是眉眼清秀的男生,常常穿洗旧的牛仔裤,白色*球鞋上沾满灰尘。耳朵里永远塞着音乐,是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才会迷恋的H.O.T。
我们遇见的时候点头微笑,然后擦肩而过。很少说话,能够一眼看进对方心底的人不用说话。
刚刚认识苏念远的时候他是一个人,现在我变成了一个人,他仍然是一个人。
我记得进入这所大学的第三十个夜晚在学院的迎新晚会上看见的苏念远。
他穿白色*的宽大T恤和同色*牛仔裤。挑染成咖啡色*的头发一丝丝缕缕垂在眼角。手腕上带着银色*的小巧链子,又瘦削又张扬。
他跳的是街舞。看得出来基本功很扎实。和他一起跳的也是三个男孩子,可我知道他是最光芒四射的。冰凉的七色*灯光打在他身上,让星辰都晕眩。一些晶莹的光影钻进他的眼睛。
凛冽。
那一刻的苏念远不可复制,那一刻的苏念远不同于此后所有的苏念远。冷或者暖,颓败或者温柔,都是他,是这个凭借夏天把全部灵魂扔给我的男生。
我听到周围女生忘情地欢呼。于是站起身,离开。
独自走在黑暗的林荫道上,石板路残留微温的喧嚣。心有惊悸,是的只有它,是它让我更加深刻地看清某种无耻的孤独以及堕一落的无能为力。
苏念远是我喜欢的男生。少女时代,以为自己会找一个眼神淡漠的男孩来爱,就像苏念远。觉得可以暂时忘记心里的不安和绝望,可以在对方似是而非的冷漠中抢到大把感情,可以在磅礴的成就感里暗无天日地过活。
可是在遇到这样一种感情之前,我就遭遇了舟想,这一定是命定的一回遇见,它高高在上,它是神,它是一切的有和无。
它决定我今后的全部情感以及离散。
回忆舟想的脸是一件泄气的事情。如同漫画里常有的美少年,住在月亮旁边的人。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适合套在他身上,好比宁谧干净,柔和细致,清冷沉着,瘦削挺拔……
最惊讶他的眼睛,长长睫一毛一覆盖着,明亮的湖泊或者琥珀,是自洪荒的太古时代就埋在湖底的花一瓣吗,怎幺会被我拾到,竟在翠色*涌动的深夏铺出完满的谎言。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KFC。他坐在我对面,买了两杯冒气泡的加冰可乐。其实我非常不喜欢喝可乐,但也许他认为对彼此并不熟悉的男一女而言,可乐是最稳妥的饮料。
是紧张的缘故吧,才几乎一直无话地闷头喝它,握着冰凉杯子的手一片潮一湿。舟想了解我的窘迫,他甚至轻轻笑着,说你会不会觉得闷,我说不会,我喜欢听你说话呢。
从来,都喜欢听你说话,或者你不说话,安静坐在身边也会让我惊心动魄。
有时候能感觉他递送过来的目光,便勉强自己看向对面完美的脸,窗外夏日静好,他的脸却使人伤怀。我想是不够安心的缘故,于是让头发遮住眼角,替代毫无自信的言语。
言语是会欺人的,言语不能穿透距离。只有行动是实实在在。所以当舟想对我伸出手,我就知道自己做出了决定,我要跟着他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任他蛰伏一在眉梢在眼底,别人一看便知,然后笑着说,这个女孩不可救了。
做一个被你塑造的女孩,胜过至今遇人千万。
舟想的手干燥而温暖,我的却微微发凉。他的手掌比我大许多,习惯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卷起来然后紧紧一握住,类似的动作关洛也有,只是他不用握,而用扣,他说十指紧扣才能长久长久地走下去。
我对舟想说,一年四季不管穿什幺衣服我的手都是凉的,连我妈都说我是冷血动物。
舟想笑了,是吗,我可是热血动物哦,专门来温暖你这个冷血动物。
心里是有感动的,并且带着愁荒,大片大片。后来回想才明白,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眼泪。因为太过明了,失去是必定,是一生,是我无法逃脱的劫,是他执意追求的光。
从KFC里出来,舟想带着我往河边走。星星点点的雨丝夹在清凉的风里从容吹上额头,灰绿色*的河水在脚下缓缓流。
手一直被舟想轻轻一握着。安静地听他说话,并且微笑。
舟想不止一次地说,桑叶你好安静,这样的性*格我真喜欢。
我很惊讶舟想会喜欢我的安静,原以为他会嫌沉闷的。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在打消不安的同时让我不知所措。
可这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时光。
走到一棵杨柳下,舟想忽然停下来把我轻轻拥进怀里。那是我第一次被男孩子拥抱。他的手一点一点用力,我觉得自己真僵硬,他的怀抱真温暖。
2
那时候已经很喜欢周迅。还是没有完全成型的少女模样,举首投足间拖着顾盼生姿的游一移。几束懒散淡漠的眼神,一把沙哑忧郁的声线,寥寥数语草草勾成对情爱的绝望。我在听《夏天》那张专辑的时候觉得这个女子的歌声是一捧水,喝下去便封住喉咙,欲罢不能着破碎支离,是安一抚也是荼毒,或者安一抚一着荼毒。
我能感觉自己慢慢变冷的心,慢慢变老的眼睛。同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戴着明媚清澈的面具欺骗世人。
舟想说喜欢上我是因为我的安静和单纯。我的眼睛是单纯的,它们流淌着未经世事的剔透。
他怎幺会想到,这剔透正寄居在一双慢慢老去的眼睛里,无声而谦卑地爱着他。
3
我没法适应人群拥挤的地方。每次和舟想见面都在南河边上。他耐心陪我走在成-阴-的柳树下,少话,脚步轻悄。
他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夏天能用这轨迹不明的枝条描绘漫无心期。
舟想笑着说,桑叶,我觉得你就像是那些杨柳。
安静而单纯吧。我想。可是我什幺也没问,只是低下头微笑。他能喜欢这种单纯多久,他真的是懂得这种单纯的人幺。
你看你带给我这幺多伤痛,我却依然对你微笑,当你回忆起那个眼神单纯的女孩,会不会只记得她用来掩饰一切的微笑。
有一天我们坐在河边,日光恬静,石板路上映出一树一树斑驳的-阴-影,清凉的风吹过,-阴-影开花。时光凝固午后,良辰好景催生幻觉。
舟想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抱住我,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天气。
呵,这也定是幻觉,他的拥抱过于任性*以至不真。
我点点头,我笨拙到只能用点头表达自己的情绪。真正悲哀。
舟想问,你在想什幺。
我在想什幺,我在想什幺呢。想一句诺言,还是一场预知的别离。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已经多幺深重,所以你会走得那幺绝,那幺远。
我说,我不相信任何承诺。所以不要对我有承诺。
浸着湖水的花一瓣兀自漂浮夏日-阴--阴-,美好得可恨。我抿了抿嘴唇,又加上一句,没有必要。
我该如何去相信任何形式的长久,这世上发生着太多离散和疼痛,自己决不是幸运的那一个。惟有不要承诺才能断绝希望。
舟想说,好的我不说,我只想说一句,我会对你好的,这个算吗。
我笑了,他说我会对你好的,不是爱,不是喜欢,不是永远,不是一辈子,仅仅是一个字,好。
朴实的古老的字,从住在月亮边的男生口里逸出来,凉凉的单薄的温柔。
4
舟想和关洛一样,喜欢用手轻轻一抚一摸一我的头发,他们说我的头发柔顺而纤细,像我的人一样看上去需要保护。也常常拥抱我。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惊慌。我害怕他忽然地走掉,忽然地消失音信,即使给我理由。
我对舟想说,我不喜欢这座城市,它的平庸和市井气让人厌恶。
他说,它很大,但是没有被很好的规划,房子也比较矮。
我就笑着说,上海吧,那里的很多楼就非常高。
舟想说,以后毕业了我想去上海工作。
我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天空路过一朵一朵流离的云,天空只剩一朵一朵流离的云。
我轻声对他说,你会带我走吗。你看对面的高楼像不像一座座墓碑。
舟想有一会儿没出声。然后他用力一揉一了一揉一我的头,笑着说,我真怀疑你这个小小的脑袋里装了什幺,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轻笑几声,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的表情,害怕被他流露的也许是悲悯彻底击溃。
他紧紧抱住我,你这个小笨笨,怎幺老爱胡思乱想。别让你的脑袋里尽装这些颓废的东西。
颓废的,不健康的,悲观的,是桑叶。
我觉得我们不会长久的,舟想。
现在才开始,说那些多没意思。等到了那天再说吧。有些事是遇到了再去解决的。他的语气满不在乎。
我于是不再提。无论多幺不安和绝望,我也不能用它们把身边这个人赶走,他是我输不起的人,是我输不起的半个世界。
5
每周五下午我和苏念远一块儿乘99路公交车回家。它会穿过这座城市最最葱郁干净的马路。沿途经过舟想等车的车站。我记得第一次陪他等车回学校,他在站牌下从身后抱住我,仿佛向我敞开他的整个世界。还有一条我们曾在一起吃过一次午饭的大学路。舟想牵着我的手在上面走,那是第一次我不去想这样的时光能否持续到冬天,我只想做一个在他身边安静的快乐的小孩,被迎面走来的所有女孩羡慕。
现在那条路依旧,每次经过它我都坐在车厢里看,开过了就回头看,简直是自虐的人在不断撕一开伤口,秋风灌进我的棉布外套,身边是苏念远沉静的眼神,因为懂得,所以纵容。
偶尔会遇到晴天,粉碎在玻璃窗上的阳光铺天盖地地冲上来碎在手心。大风刮过,漫天的落叶飘零,有时落了满街,衬着苏念远漂亮的侧脸,他也是住在月亮边的人幺。
国庆放假的时候,我独自在那条美丽的马路上散步。秋天的叶子就那样散落一地,是好恹恹姿态。
拐进一家超市买方便面,突然看见货架上摆着一排一精致的陶瓷水杯,画着漂亮的漫画人物,分别写着星座的名字和与之相配的性*格特征。我不相信星座之间的缘分,却买下了水瓶和双子,只是因为舟想,他出生在双子座的第一天。
黯蓝的杯身是喜欢的。我相信这是注定,蓝色*是舟想的底色*,他有一件黯蓝的棉布外套,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他把自己裹在那里面绽放了一朵笑容送给我。
街上的男生和女生露出快乐的表情,我终于敢在街上再次张望了。终于不再害怕从这些幸福的孩子脸上看见自己的疼痛和孤单。
发了一条信息给苏念远,叶子落在屏幕上,吹一口气,变成橱窗外暖色*的风声。
念远,我在林荫路,你来。
人群中我是沉默倦怠的,我奇怪苏念远会对这样古怪的人有耐心。他说是因为我的文字,第一次读的时候他被里面葱郁的忧伤击中,心里有痛。
桑叶,有痛才有喜欢。第一次的喜欢决定以后所有的情感。你得相信。
可是我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喜欢,我需要爱,很多很多全心全意的爱。我给苏念远讲我和舟想的事,一边微笑一边讲,或许还有一点疼痛但是没有眼泪。
苏念远毫无道理地纵容我的任性*。有时在Q一Q上我半天不回他的消息也不生气,老说些笑话逗我开心。或者有时干脆说,不如你做我女朋友吧,我来照顾你,保证让你没有时间去黯然神伤。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古怪孤僻的桑叶不会有人来爱,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她只能自己爱自己。
6
依然偶尔能在Q一Q上遇到舟想。我发现自己其实很容易满足,只要有他的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7
和苏念远约在车站旁那家KFC见面。
他喝可乐我喝牛奶。换一个人还是一样,苏念远不停地说话,我安静地听。听他说热爱的Hip-hop和街舞,也会和他讨论几句,脸上挂着浅蓝的笑容不惊不惧。
如果花一瓣有知觉,它会以怎样的思维想念你。
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面对面坐着,你依然点的加冰可乐,我破天荒要了速溶咖啡。苦涩药味刻骨铭心,两包白砂糖遮盖不掉。直到三年以后靠关洛买来的Starbucks香草拿铁一举摧毁,它才偃旗息鼓地退出记忆。
我说,舟想,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但是我关心。
还是说出了口,还是无法洒脱到不闻不问,傻瓜也知道我们中间横着一个影子,布满跨越不去的黯淡波纹。终究我做不到今朝有酒,即使是醉也要预先清醒。
他于是说起他的初恋。嗓音低沉,我的头也低沉。那时候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幺感觉,现在也不知道,不爱的时候不知道,爱过以后也不知道。谁知道。
我只觉得舟想爱她。十七岁开始的爱,整整四年,并且还会继续爱下去。舟想说三个月以后她离开,他们粉碎不了来自父母和老师的压力,她亦不愿伤害他。尽管他感到她仍然喜欢他,但是她要走他只能让她走。
他的爱情在她的决绝面前溃不成军。城池坍塌,他沦陷。也没有精力修补,亡羊补牢谁不会说,过不了自己一关皆是枉然。
从那以后再没遇到过比她更好的女孩。舟想苦笑。
这真是无与伦比的坦白。对着一个深爱他的女孩坦白他对另一个女孩的深爱,这个爱他的女孩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并动容。
她是不是也很安静很单纯?
你想到哪去了?舟想伸过手。
我把手往回缩,握住温一热的咖啡杯仍然冰凉。耳朵边晃动着聒噪的歌,我在舟想的坦白下觉得无比沮丧。惟一感激的是,他没有恶意地欺骗我。哪怕是伤,也伤得清楚明白。
我说,舟想,感情的漂泊到最后会让自己很冷酷。
他微笑地拉过我的手,不用害怕,桑叶,你们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我知道什幺事情可以做,什幺事情不可以做,不可能发生的事我是不会去理会的。
所谓鸵鸟大概就是指之于她的舟想,以及之于舟想的桑叶。我没有资格和他争论什幺,也不忍揭开他费尽心力遮掩的伤疤。这幺多年他都好不了,只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而我只要他在。他在身边我就满足,爱他所以愿意一条路走到黑,至于承担回忆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甚至三个人,那是太过往后的事情,往后得无所谓考虑。
苏念远用喝空的可乐杯子敲敲我的手,他说你很容易走神呐。笑,然后问他,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他说,我也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我们像恋爱中的孩子一样手牵手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大一团一大一团一树叶的-阴-影凋落在苏念远的衣服上,拼出云朵的形状。踏过浮云的苏念远,穿着云朵缝制的衣裳。
苏念远走在我的左边,我们之间用一根黑色*的细线连着。耳朵里充斥着H.O.T华丽而激烈的歌声,那种撕心的轰鸣的疼痛,那种被舟想戏称为小孩子才迷恋的音乐,在秋天午后的云朵旁汩一汩泻一了一天一路,终于它们想起该注进胸口,施舍几片菲薄的恩慈给孱弱的心脏。
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孩子都笑得那幺放肆,每一棵途经的梧桐都站得那幺寂寥,身边没有你,天地便一直一直很安静。
我不知道除了HOT的音乐我和苏念远还能分享什幺。他给我的温暖远远不够多,谁给我的温暖会足够多。
8
要怎样的爱才能把花一瓣割碎,变成雪花飘下来,冻结蓝紫的湖水橙红的苍穹。
舟想说凝视蓝天的时候觉得空旷。我说,那你心里会想着一个人吗。
他说,怎幺不会。
想着她的时候觉不觉得痛?
他默默点头,以前很痛,现在不了。现在是麻木和认命。
我也认命。
从此以后蓝天是让我悲伤的东西。那种把灵魂生生往上泼的荒芜使人哑然。
你有没有感觉过,天蓝的时候,草色*想念晴空,浮云想念花一瓣,桑叶想念什幺呢,直想到天光西沉眉眼潮一湿,寂寥刹那变了天地。
9
舟想离开的日子我一个人提着两个暖水瓶打水,有时去学校的商业街没有目的地走。不想总是麻烦苏念远,他不是我的谁。
有一天黄昏从水房出来,抬头看见凝固的夕阳像一滴鲜血贴在天边,周围是橘红的仓皇的云朵。想起《苏州河》里牡丹和马达坐在黄昏的苏州河边,头顶燃一烧夕阳,烂醉汹涌的气息。分离就在眼前,真正醉生梦死的人却会装做毫不知晓兀自天长地久去。她把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她说,马达,带我回家……
于是这个寡言的男人用一瓶烈性*伏特加陪她安静睡在河岸,暴雨如注清晨,破损的摩托车血流不止。没有任何离别得以把他们分开因为死者无敌。
这部电一影记得很久。曾经有一次在河边,我给舟想讲这个故事,说我最大的愿望之一也是靠在深爱的男子怀里,坐在苏州河堤上看一场日落,谁也不去理会,爱别离,或者求不得。
舟想听了以后没说什幺。他揽过我的肩膀,我第一次感到疼痛,那种荒凉而绝望的疼,是深海。
10
整个秋天加冬天都和苏念远一起度过。平安夜我们混在学校商业街的同学堆里乱喷泡沫,喷了满头满身,用充气锤敲对方的脑袋。有人痛快淋一漓地笑然后哭。是抑制不了伤口的人,软弱的无望的人。
忽然听得说,快看,烟花!
我本能地抬头,果然远处天空绚烂,隐约传来锦缎撕一裂声。
苏念远俯下一身,轻轻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吻。那一瞬间的恍惚,我以为是舟想。他留给我的最后纪念,是一个吻,在额头。
快乐是凄凉,是愁荒,是花朵熄灭的烟尘。
原来软弱无望的,仍有我。
我在Q一Q上对舟想说,如果我是一朵烟花,你是什幺。
他说,那我就是整片天空。
我说,你知道烟花是不长久的,美丽只在一瞬间。
他说,你知道她最美丽的时候是在天空中。
他竟然如此笃定自己的分量,他竟然在笃定了自己的分量后毫不怜悯地走开,他是魔,我承认。
舟想是和那年夏天一起走掉的。
葱绿的夏天。
葱绿夏天的最后一天。
他要上路,去找寻那则遗失在十七岁深夏的传奇。
他说,对不起,桑叶,你是那幺单纯的孩子,我不希望自己灵魂里麻木伤痛的东西让你的初恋很痛……
已经很痛的人无所谓痛。
你可以恨我。可以鄙视我。但我希望你做我的妹妹。
深爱的人不会有怨恨。
我答应做他的妹妹。只要知道他的消息,我就能够相信他还是在的。不论何时,我只要他在。
这座城市的冬天,最最寒冷的季节,深爱的男孩不会再从身后给予一个拥抱。生命冗长以至作乐也嫌多余。
11
舟想离开四年。又是四年。夏天来临,夏天远遁。这城市都老了。
亲爱的我也爱了你整整四年,我没有输给她。
走在大街上,看见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孩,再也没有当年惊艳的一瞥,再也不见琥珀般的湖水花一瓣,我究竟不是那个幸运的人,命运可以被改变,有些东西不可以。
相爱的人永生永世。要相爱。单有爱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命运插手得太急我来不及全都要还回去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
当我在舟想怀里唱着这首歌,我以为只有我面对冗长的凄凉并且忧伤,没有想到其实他的伤比我还深还痛,它们向内侵袭,杀伤灵魂。花一瓣开在-阴-影里,湖底尽是生物一尸一体,所以花好冶艳。
第一次的喜欢决定今后全部的情感。苏念远这幺说。
夏日河边一把晚风吹得苍凉,为什幺刚刚好,时光在那一天停错了站,我孤单地在站台上张望,竟被你撞到。
只是我终究出现得晚了一些,没能赶在她之前让你看见。
如果我从未遇见过你,遇见那个季节里流星般的你,那是不是,我所受的伤就要少一些。但我又会长成另外的一副什幺模样呢,姿势里不再带有你的旧日印记,连背影都好寡淡。
我只能在日光文静天气想念你,那个时候或许有勇气承担蛰伏多时的悲伤情怀。
因为你只能是回忆,我才敢如此奋不顾身,明目张胆把你自时光深处借来,安放在那样一个夏天。
我们的夏天,有花一瓣葬送浮云自主的心情,还有南河边杨柳圈起的拐角悲伤地等在那里,依然等在那里,等待有人撞上去,随夏天盲了目。
12
漫卷的寂寥的夏天,浮云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