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杯 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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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杯 你随意
2017-04-25 16:50:11 /故事大全

只如这瓶斟开的酒,我喜欢干杯,你尽管随意。

一、

那段时间我失业,不想找工作,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事,关了手机和电脑,除了电灯,把所有电器的插头都拔掉,白天睡觉,晚上九点钟去一家叫“苦雪斋”的茶座做临时琴师,弹一小时的古筝。

那晚有点凉意,想想已是深秋了,我披着一条从尼泊耳带来、色*彩斑驳、有着长长黑色*流苏的披肩,坐在位置隐蔽的琴台,心平气和地弹《高山流水》,山是烟霞灵幻水是波光灏缈,在那段淙淙攊弦跌宕起伏的最后一响时,我看见张沥携着一个女子进来,恰好坐在我琴台对面的位置。

我微笑,手腕一转,埋头弹《梅花三弄》,指下音霎时古朴凝重典雅幽长。弹完,看到拉小提琴的小林已经在等着接我的班了。我走下琴台,与张沥和他的女伴打了个照面。我看着那女孩子。很年轻,让人妒忌却无可奈何的年轻,皮肤缎子般光滑,在幽幽的烛光下闪着饱含水份、任化妆品都带不来的光彩,眼眸很深很黑,纯净如水,白衣白裙黑发如瀑。

张沥眼神温和脸色*平静,我们互相点头、微笑,一语未发。然后我去领我当晚的报酬三十元,手心攫着那三张薄薄的钞票走出门口,到附近的超市买我和张小咪明天一整天的粮食。

张小咪是我的猫,她比我挑食,吃香喝辣,除了吃干粮,还要吃新鲜开启的罐头,今天要三文鱼,明天要牛肉,后天要猪肝,若是重复了昨天的菜单,它就发脾气,绝食一整天,在窝里倒头大睡,然后看我的时候不用眼球看,用眼白。我拿张小咪没办法,只能迁就她。一个人住的时候,两包方便面就打发了一天,可是如今因为张小咪,我却不得不时时勤快地添置库存粮食,有时还要上市场买点鲜鱼鲜肉来改善生活。当我系着围裙狼狈地在炉边左躲右闪噼里啪啦地煎鱼、炒菜的时候,张小咪就像小孩子过节一般地兴奋,在椅子上窜上跳下,偶尔往我的小腿上磨蹭几下,喵喵地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那晚我拎着刚购置的粮草回到宿舍,张小咪正蜷在沙发上呼一呼大睡,见我回来,她伸了个懒腰,也不起身,只慵慵地给我打了个招呼。我放下购物袋,把发冷发硬的手往张小咪暖暖的怀里钻,扯着她的胡须恶狠狠地说:“张小咪,你是个没良心的。”

第二天早上,反常地在七点半就醒来,张小咪在我脚边呼一呼大睡。我揪了揪她的耳朵:“咪,要吃粥吗?”张小咪在喉咙里不爽地嘀咕几声,不理我。我穿着单薄的蓝色*纯棉胸口印着加菲猫图案的睡衣抱膝坐在床上瑟瑟发一抖,泪如雨下。

二、

“咪,要吃粥吗?”三年之前的每个清晨,七点半,张沥就会揪着我的耳朵问我。我穿着蓝色*纯棉胸口印着加菲猫图案的睡衣翻个身,从喉咙里模糊地嘀咕几声,把被子拉上头顶,置若罔闻。

八点半,我醒来,张沥已经上班去了,他是大学的声乐讲师,视唱练耳经常被安排在第一节课。

我跟张沥大学时同校,他是音乐系声乐专业的,瘦削,擅吹笛,把《梅花三弄》吹得肝肠寸断。他的父亲是本市zheng府一个的领导,所以他大学毕业后便顺利地留在学校任教,把课程和研究的课题做得风生水起,不到两年在圈子里竟然也崭露头角。而我其实是外语系英国文学专业的学生。但我不喜欢英文,我自小习筝,一直希望能成为一名优雅的古筝演奏者。然而在文工一团一工作了半辈子的父亲觉得搞音乐没前途,执意不让我从事这个专业,只能当成业余爱好。于是服从。在大学几年里,我的专业成绩马马虎虎基本在及格线上挣扎,古筝演奏却是这个以音乐专业着称的大学文艺演出的必备节目。英语系的老师对我没印象,乐器演奏专业一个老师却对我青眼有待,在课堂上经常对他的学生感叹:你们弹的,就是缺少了那神韵,不如英语系的某某人。

在古筝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里,我最偏爱的是角音,即是“咪”,在调音结束后我就要用摇指把这个音摇得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如天女散花般满天飞舞错落有致,然后方能进入状态。毕业那年,音乐系的毕业汇报演出,那位音乐老师邀我加入他们的压轴大型民乐合奏。第一次排演前,我在排演厅一角给我的筝调音,然后依旧把“咪”摇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以致听不到负责登记名字的一位男生在旁边问了我三次“请问这位同学的名字”。下次点名时我发现点名本上他用“咪”代替了我的名字,后来他知道了我的名字,但他从来不叫我的真名,只在他给我起的名上加上了姓,叫我陈咪,而且以后一直都这样叫我。他就是张沥,我因了他的《梅花三弄》,叫他张梅花,简称“老梅”。排演闲时我与张沥便一起研究武侠小说,还依照金庸的小说一起试着创作了一首笛筝合奏《江湖》。说来好笑,同校四年,同台演出数次,我们竟然在此时才认真地去认识对方,并因此开始恋爱。

毕业后我任性*地不服从分配回家教书,留在这座城市,经一位老师介绍进琴行当了职业琴师。工作范围是:白天给新进的琴试音、调音,陪顾客挑琴、讲解;星期一、三、五晚上给一些时间多得发慌的师奶或者一些想减压的白领女性*上一节古筝课。也不知为何当时在成*人中那幺流行起学古筝,琴行每天生意都很好,晚上每个音乐教室都满座。

这是一件极需要耐心与和颜悦色*的工作。而我恰恰是个自一由散漫随一心一所一欲的人。为了对得起那份不菲的薪酬,我修身养性*强颜欢笑,终日轻声细语让顾客如沐春风,长此以往变得有点抑郁,回到家里就要莫明其妙地喜怒无常,对张沥横挑鼻子竖挑眼。

而张沥是个极其温和、勤快、善良的人,从来都对我的无理取闹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有时我不依不饶闹得天翻地覆,他顶多也就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每天早上我洗漱一番,便直奔厨房,习惯地掀一开电饭煲,一定可以看到里面保温着一大碗白粥和一碟脆生生的青菜、一个煎至金黄的荷包蛋。我是广东人,张沥是北方人,可为了照顾我的习惯和我经常造反的胃,可一直坚持早起煲粥炒菜。而我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张沥的清晨劳动成果后,就背上装着厚厚琴谱的大书包去琴行上班。

日复一日,重复着琐碎的温暖与幸福。

三、

那天我跷着脚坐在餐桌边看张沥系着围裙在专心致志地煎鱼,不由笑道:“老梅,你的学生知不知道他们的张老师,上课时是神瑛侍者,下课后是田螺先生?”

张沥把鱼装盘放在餐桌上,然后腾出手恶狠狠地捏着我的脸颊:“陈咪,你是个没良心的。”我不躲闪,勇敢地把头抬得更高:“没错,我的良心已经让你吃了。”

张沥无奈,又突然说:“陈咪,自大学毕业以来,我们没再合奏过那首<江湖>了。”

“子期一生亦只听伯牙弹过一次呀,张梅花。”我不置可否地答道。

吃饭时,张沥边给我挑鱼刺,边小心地问:“陈咪,我爸妈让我们明天去家里吃晚饭,然后讨论一下我们结婚的事。”

我埋头大吃,闷声道:“为什幺要结婚,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张沥叹气:“如果只是两个人,这样是挺好。但是如果有了小孩呢?户口啦、上学啦……这些问题,总是麻烦的。父母也希望我们早日成家,也算是了结一桩人生大事。”

“你很喜欢小孩吗?”我犹豫地问他,“你能保证你一定能保护好、教育好他/她,为他/她操一辈子的心吗?”

“其实我思想很传统的。”张沥认真地说,“我理解不了什幺‘丁克’,在我看来,有个完整的家庭才算是天伦之乐,才算是真正的幸福。”

我心一动,眨着眼笑嘻嘻地说:“张梅花,以后煎鱼能不能煎得再脆些,我喜欢吃脆些的。”张沥望着我叹气,怒其不争。

第二天晚上跟张沥去他家吃晚饭,他是独生子,他家是典型有中国特色*的五好家庭,父严母慈子孝,都有良好的教养,家境富足,家规严谨,恪守“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无可挑剔。

饭后,张妈妈拉着我的手坐在他家书房,拿出几本张沥小时候的相册跟我一起看,一边回忆儿子小时的诸多趣事,一边意味深长地暗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子女应为社会与家庭尽的责任与义务。

我微笑,眼中看着张沥七岁坐在公园的木马上的照片,浓眉大眼,一脸纯真灿烂的笑容。

“孩子真可爱。”张妈妈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

“孩子,真可爱。”我看着她,跟着说,只是眼神飘忽。

然后回到客厅,一家人喝茶、聊天,父子交流社会咨讯、事业工作,母亲煮水泡茶摆一弄水果,我在一边打下手,有时在他父子的对话中插几句嘴,此时场景貌似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四、

那晚我很早就回宿舍,洗漱完毕,披着湿一漉一漉的长发趴在床上看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师奶杂志,都是说些家长里短、婚外恋、tan官桃色*案件之类的。

突然张沥进房,讶异地问:“你怎幺脸色*铁青全身发一抖?”我吃一惊,猛地抬头,颤巍巍地指着里面一篇禽一兽老师猥亵女学生的报道。我咬着牙说:“老梅,将来如果你有女儿,一定从小要教她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你一定要!”

张沥严肃地点头:“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教育好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孩或女孩。”我默默地摇头,再摇头,泪水纷飞。张沥料是从来只见我刁蛮任性*却不见如此软弱凄怆,于是揽我入怀却不知所措,只温柔地吻我,继而缠一绵。

过后,我照常去卫生间。我们的卫生间设于露台,我出来后,见张沥站在惨白的月光下,一脸震惊与无助。

我扶着洗手间的门,指甲刺入掌心,亦是无助地看着他。

“我听见你一直呕吐……为什幺?……平时我总以为你只是爱清洁,所以没有注意过……今晚见你情绪不好步伐蹒跚才跟了过来……”他艰难地吐字,声音嘶哑。

我泪水跌落,良久,厉声道:“告诉你,张梅花,每次从一开始我就想吐,因为我就是恶心这种事,恶心死了!可是为了你我已经忍了两年了!!”

张沥握紧拳头,素日平静温和的眼睛此时充满惊惶痛楚:“这是为什幺……我陪你一起去看医生……我不信有什幺解决不了的……”

我咬牙:“分手!我们立即分手!!我已经不想再忍受!我今晚正式告诉你,我,不会跟你结婚,更不会跟你生孩子,我一想到这事,我就恶心,我就想吐!”

然后我发疯一般地立即冲到房间,拖出我的箱子,乒乒乓乓地收拾自己的衣服。

张沥尾随其后,见我如此大动作,只是慌乱地摇头,无法接受。直至我把箱子拖出门口,他才如梦初醒扯住我的衣袖,揪心而绝望地喊:“陈咪,这不是真的,毕竟我们相爱……你不能这样就走,你要给我机会,你不能这样没良心。”

“老梅,我们完了……”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要的,我都给不了!”

五、

“陈咪,你是个没良心的!”

“陈咪,你是个没良心的!!”

“陈咪,你是个没良心的!!!”

……

……

我开手机,里面铺天盖地都是张沥的短信。我拇指一动,选择“全部删除”,关机,取出手机卡,凝视许久,然后丢到窗外。

窗外是一条平静流淌的泉流。

貌似温柔平静的泉流,怎知她心里沉淀着多少沙粒、淤泥,又纵横着多少暗沟、暗涌与漩涡。

一一夜无眠,清晨,妙净师父敲门,走进我的房间。

“十八年,那个恶梦始终存在,我摆脱不了。”我神情呆滞。

她喃喃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我做不到,我无法超脱。我只是凡人,我也只是想做个普通的女子。这对我来说,却是个奢望。”我哭道,“你说我佛慈悲,可我终究亦无做孽,何致如此!”

她微笑:“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断了妄想,就是般若。一了百了,一得永得。”

我苦笑。然后收拾行装,向她告别。十八年前她无法渡我,十八年后,她亦无法渡我。我终究无慧根,到达不了那个常乐我净、无住涅槃的光明世界。

十八年前,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跟随邻居那位她称之为“伯伯”的男子去公园玩。在小树林里,惨遭那衣冠禽一兽强一暴,伤痕累累地昏死在潮一湿的草地上近十个小时才被发现,抢救后捡回了性*命,医生告之,创伤已成永久,以后已无法再生育。事后,罪人处以极刑。而她伤愈后死活不肯回家,日夜恶梦连连,她那平日只晓得吃斋念佛的母亲只能带她上山,在禅寺中静养,同时开始让她跟着一位通音律的师父习筝来调养心息,也正是因此,她才把筝弹得不带尘嚣,只因筝已成为医她的药、渡她的佛。

一年后,她带着她的筝跟随父亲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尝试新的生活。而她的母亲却执意留在禅寺,剃度出家,法号妙净,以余生供佛,为女儿忏悔、祈福,以作救赎。

……

六、

四处漂泊流浪了一年后,我回到了曾经和张沥一起生活的那座城市。我发现,我终究一直在期待着回到这里。我因为爱上了一个人,而爱上了这座城市。这里有我自七岁后,唯一找到温暖与幸福的感觉的一段时光。这本不该属于我的温暖与幸福,我却曾经如此自私贪婪而残酷地享用了两年。

我继续默默地生活在这座巨大繁华的都市,人在这里,渺小得像一颗尘埃。若不是上天安排,纵是刻意找寻亦无法去发现你想找的人。我在期待天赐良缘,了我一个奢侈的心愿。

有一天我买鱼回家,找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一只脏脏的小猫跟着装鱼的网兜一直走到了我的门口,我看它,它充满乞求、微弱地向我叫了一声“咪~”

我的心一下子软成一瘫,凝固了一年多的泪水瞬间又横流。我带它进我的宿舍,煎了整条的鱼放在盘子给它吃,给它洗澡,用了一个晚上抓完所有的虱子,因她是母的,我自此唤一起她“张小咪”,并让她与我一起生活,无微无至地照顾她,纵容她,让她衣食无忧,让她骄纵蛮横。就像张沥曾经那样地待我一样。

昨晚,我终究是再遇到张沥了。他看来很平静,也很健康。我微笑,拉开窗帘,看着蓝的天飘着白的云,诚恳地感谢上苍。虽然还是有些简单的遗憾简单得一如从前,也是有着一些无奈的改变,随着岁月变迁。

尾声

晚上,我再背着装满厚厚琴谱的大书包去“苦雪斋”,踏进门,便听到琴台上飘来一阵呜咽的笛声。除了张沥,谁能把《梅花三弄》吹得如此肝肠寸断。

我走上琴台,端坐,历弦调较了音。抬头,他正在看我。两人同时点了点头,他开始吹响一段声若裂帛的前奏,我十指错落勾托抹撮再次描绘那烟岚霞光。

曲毕,张沥放下笛子,凄然地看着我良久,说:“我找了你很久,我解不开这个结。我知道若你还在这个城市,当你看到这个茶楼的名,就知道这是我开的,然后你会来告诉我离开我的原因的。”

我看着琴弦,不出声,心里在说,是的,张梅花,我的名字本来就叫陈古雪,而不是陈咪。而你说过,若要为我开一间琴行,就叫“古雪斋”。苦雪,古雪……我辞了那高薪的工作来这里做临时琴师,也只是为了要碰碰运气,要来遇见你。

我却说:“张梅花,我们喝杯酒吧。江湖里是有酒的,可以端杯一笑泯恩仇。”

酒上来了,我斟满了两杯。我向张沥举杯,缓缓地说:“我干杯,你随意。”然后含泪一饮而尽。而他端着酒杯,手在颤一抖。

喝茶的仍然在喝茶,聊天的依旧在聊天。没有人讶异琴台的突然安静。只有张沥的那位美丽女伴走近琴台,倔强地说:“我也是弹筝的,让我也来弹一曲。”

我起身让位,她坐上去,开始弹那首难度很高的《雪山春晓》,技巧高超。

而我在这漫天飞舞的琴声中只身默然退去。张梅花,我来见你,没有其他的奢望,我只不过想在不期而遇的情况下,与你再度合奏这阙只属于我们的曲子,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去。在离开你的这两年我也遍访名医,唯一的结论都是终身残缺。所以你想要的,我仍然给不了,你所痛苦疑惑的,也无揭晓的必要。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只是你解不开的,我一样悟不透。禅宗说:“不可说,不可说,只能自悟”。以后的生活,你想爱谁或恨谁,我想记着什幺忘了什幺,都已各不相干。只如这瓶斟开的酒,我喜欢干杯,你尽管随意。

第二天,我把张小咪送了人,拎着行李,在飞机上昏睡三个小时,孓然回到了阔别二十载的家乡。从此,独行独坐静如莲。美人皆似雾,恩爱已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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