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森林里穿行,他们问我,“小伙子,你在找寻什幺?”
“一棵树。”我告诉他们,“一棵开花的树。”
他们笑了,“我们不都开花吗?”
惊然,是啊,他们不都繁花锦簇吗?但他们开的花,凋落不成眼泪。花是花,亦非花。
1
村里同龄的小伙子都做父亲了,比我小的也成了亲。独有我,母亲托了很多人,也无法帮我说到一门亲。
因为早在我降生日,村里有名的神算子,五指一掐,“这娃,长大,要同一棵结婚。这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债。”
父亲闻言,惊吓不小,几代单传,好不易有了我,居然要在长大后,给他娶一棵树做儿媳。
“师傅,有得改吗?人与树,怎幺能结婚呢?”
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闭上还能视光的另一只眼,摇头晃脑,“这是命也。是孽缘,也是善缘。”
那个老头,在说完这句话完,在我家的椅上,安然辞世了。我的生命,就变得比较玄乎了。
十二岁那年起,一直做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个美丽无比的女人,小心翼翼在问一个男人,“你会来找我的,对吗?会来的,是不是?”
急切地肯定,又忙着怀疑。
随着成长,我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我越来越象梦中的那个男人,可那个只有头隐在树叶中的女人,到底在哪呢?
我为什幺要去找她?她是我的谁?
高中毕业那年,母亲忙着去帮我订亲。邻村的阿月,我一直都偷偷有喜欢。可是身体一向很好的阿月,自与我订亲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而那个梦出现得更频繁,睡一觉,都是那个美丽的女人在问,“你会来找我的,对吗?会来的,是不是?”
受不了这折磨,主动与母亲提及此梦。我看见坐在旁边的父亲,脸灰得越来越白,直到渗出汗。腊月,也能流汗?
“孩子他爸,你说,那半仙,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灵了啊?”母亲的声音打着颤。
父亲苍老得多皱的脸,抖动得很厉害,象一湖水,荡起了惊天的浪波。
“爸,妈,你们有什幺事瞒着我?”
“儿啊,这是你的命,是你的命啊。”父亲张着掉了牙的嘴,抖出这几字,象秋天中摇曳的叶。
我不敢问,“什幺命?”怕那风一吹,就真的掉地。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我知道了我的命,知道我的姻缘批的是:与一棵树结婚。
一棵树?一棵树会成为我的妻子?荒天下之大笑。
可阿月的父母还是知道了,这个几乎已经让人忘了的命批。坚决退了亲,退了亲后的阿月,身体真的就好了。
后来,也有不信命的媒婆,帮忙保了几回媒。可每一个女子,在与我订亲后,不是生病就是发生意外。
大家都说,“陆家那小子,是树命,不是人命。人硬要与其结合,是违天命的,所以要被惩罚。”
一传十,十传百,后来,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是树命,我要娶一棵树为妻。
2
醒着的时候,我会反复想自己的那个梦。很想问问梦中的女子,“你是我的妻吗?”她那幺美。
读过聊斋,知道有妖有精。但即使那女人是妖精,我也不感觉害怕。我们已经相伴十三年了。
这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可我没有老婆,因为方圆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陆家小子是树命。跟我在一起,除了灾难就是折难。没人愿意。
我只得离开家乡,出外谋生,远离那个关于我的命批。
城里的生活,好象很精彩。夜里走路,也不怕黑。却开始怀念以前,走夜路,路边树影婆娑的感觉。
走在城市的大街,有着移植后的树木。根慢慢地渗入城市的土地,生长、延伸……但他们永远长不出原来的青翠。
感觉跟我一样,离开褐色*的土地,走在灰白的柏油路上,我好象不再是我自己。甚至,那个女子也不来打扰我的梦了
我开始想她,很想很想的那种想……
适巧,有个野外工作的机会,我争取到了。给一个植物科学家当助手,说是助手,实也就是个伴而已。
一去几月,远离城市。很少有人愿意,我却很高兴得到这机会。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教授很开心,“真是好小伙。好小伙子啊。”他说,“我们应该关注自然、关注植物。它们比我们人类更能见证这个地球上的一切。”
我问他,“包括感情吗?”
“当然,植物比人类还懂感情。”
“那你说,一棵树,会爱上一个人吗?”我问他。
“会的。席慕容就有一首诗,念作《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对,对,对,就是这。”
老教授似乎很激动,美丽情感,谁都曾有过。
3
老教授找那些快要消失的物种,我找那棵开花的树。
森林里,到处都是开花的树。只是没我要找的那棵。离植物近了,渐渐也懂了他们的语言。
他们看我每天在森林里钻,眼里有着急切的探寻。
“小伙子,你在找寻什幺?”
“一棵树。”我告诉他们,“一棵开花的树。”
他们笑了,“我们不都开花吗?”
“不是你们,是另一棵。”我告诉他们,“你们不是我要找的。
“她与我们有什幺不同吗?”
“当我走近她,细聆听,会感受到她等待的热情。”
“我们也欢迎你啊,也很热情啊。”那些树告诉我,他们是喜欢我的
“可你们谁在我来之前,就开始了对我的等待?”我问。
所有的树都沉默了。
我几乎敢发誓,梦中的那个女子。就是这森林里的某棵树,只是还待我找寻
来到森林后,我仍然做梦,仍然每夜见到她。可她已经不问我话了,开始微笑,笑容随着我们离森林腹地越近,越来越灿烂。
我想,那是我离她,更近了。近得,她知道我真的来找她来了。
只是,哪一棵树才是她?什幺样的花是她生生世世的盼望?哪一朵是她今生的渴望?
如何让我遇见你
在我最想念你的时刻
为这
我愿在佛前跪求一千年
……
月下跪求的祷告,没求来那棵树。先遇上了教授的女儿,一个同样的植物学专家。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却透不穿眼后的真情。
她说,“我为与你结这段缘,已经在佛前求了几千年。”
可漂亮得象公主的城市女孩儿的话,我一个乡下穷小子可当真信吗?
“不是你,我要找一棵树?”我告诉她,“那才是我的姻缘。”
“说什幺笑话,一棵树?你是人,要娶一棵树?”她大笑,声音很脆,铃铃的。
“是的,一棵树。”我大声吼叫,“这是我出生就定了的命运。任何一个人爱上我,都会被上天处罚。”
一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的人儿,病得奄奄一息,心就生痛。她不该爱上,对一棵树欠有情债的我。
相思是一宠一爱大的孩子,不管不顾,“就算上天不让我爱,收我回去,我也要击天庭鼓,问个原由。”
感觉,心湖翻腾。对了,这是爱。我何时,也能如此爱上一场?
见到相思后,梦中的女子再也不来看我了。我有失落,也有轻松。
或许来这一趟找寻,已经是还了债。
4
结束五个月的森林生活后,我跟老教授还有相思,一起回到城市。
矗一立的高楼,真高,高得几乎顶了天。可真的站在楼顶,也击不到天鼓。回来后,相思就病了,病得不轻。
转了很多家医院,查不出病因。
再一次让我相信,爱我,是要让上天惩罚的。我很想抵达天庭,问问这是什幺天理。如果我违了他们的意愿,爱了不应该我爱的人,被惩罚的是我才对啊。
相思的病,好象越来越重了。只得离开,象曾经离开那些,曾与我订过亲的女子一样离开。只要我离开,就能换回她们的好。相思一样,我想,我走了,她就会好起来。
在一个凌晨,我没向老教授,也没向相思告别。悄悄在拎了行襄,想趁黑夜没退尽,偷偷地离开。
这次,我走得很留恋。眼里噙着泪,脚步缓缓。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路旁
在我刚到门厅处,身后响起相思的声音,席慕容那首《一棵开花的树》——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一抖的叶子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一瓣
“陆郭,你真的要离开我?”不用回头,我也能看见相思脸上的泪。
“必须这样。我是一棵树的命,与人类相爱,上天不容。”我硬着心肠说。
“陆郭,我就是你要找的那棵树啊!”
“不是,你不是,相思,你不是。你是人。”
掩上门时,我仿佛看见心,摔在冰冷的坚一硬上,碎成片片。一颗?两颗?
我没再到处流离,我回到小山村,自己出生的地方。看见我仍是单单的影,母亲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命啊!?”
而我,好似心已痛过,无法再痛,安于天命,“爸、妈,或许这就是命。”说这话时,我甚至还挤出了微笑。
山村的生活,简单、平静,只是免不了想起相思,想她已经好了,开始了她新的生活和恋情吧?
5
离开相思后的第三月,做了个奇怪的,梦见那个脸隐在树叶女人又来了,这次她没问那句老话“你会来找我的,对吗?会来的,是不是?”
而是说,“谢谢你!”
醒来,不解何意,她为什幺要向我言谢?
几天后,老教授带着一株树苗来看我。他平静地说,“小伙子,相思已去了,永远地去了,远离了这个尘世。”
这样的事实,让我如何来接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些女人在与我撇清关系后,都好好地健康地活着。相思也会那样的。”
“小陆,这是相思在走前,让我交给你的。”老教授递给我手上的那株小苗。
熟悉又陌生,在森林里见过很多树种,独没见过这种。
“这是什幺树?”我问老教授。
“情树,又名相思。”
相思,相思,我的相思。真的化成一棵树了?还是她本来就是一棵树?
夜有梦,相思来看我。
“陆郭,陆郭,陆郭……”
“嗯,相思,我在呢,我在呢。”
“你相信我就是那棵一直在等你,为你开花的树吗?”
“相信,相信。”
“傻瓜,为什幺要在失去后,才学会相信呢。”
“对不起,对不起,相思,我以为那样是为你好。”
“陆郭,别说对不起,我知道。我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那个为求我看一眼,在佛前苦求五百年化成树的相思。在以树的形态活了三千年后,在佛前求得,以人的姿态与我一遇。
当她真实在站在我面前,我却没认出她,就是一直以来为我等候的那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我们得以相遇
在彼此最情浓时
为这
我愿在佛前苦求五千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将我们化做两棵树
长在对视的位置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花
朵朵都是我们生世的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