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春深,欲暖未央。我一个人,躲在细白的落地窗纱后,眯起眼看着窗外,有鸟儿振着翅膀呼啦啦的乘风划过。彼时的风有着宁静的凉意。恰若,那光阴。缓缓的拂过我的脸,凉凉的,初时不觉,不觉中一任年华老去。
这内心,过尽千帆仍然如此起伏跌宕。我游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翻检记忆里的断章碎片。
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雨水特别多,山上的溪水哗啦啦的,清透得忍不住一再往脸上拍打。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花开遍野,清香袅娜。我站在风里,裙子上不一会儿便粘上了不少蒲公英,绒绒的白球。该是要落地再开花的吧,都糟蹋了,就飞了这半路,便没了音迹。
正出神呢,突然听见一阵笑声。就像花儿知道自己要开放一样,我知道那笑声来自一个正款步而至的一个女子,我仿佛可以感到那蓝色裙裾摆一动生起的风。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看到她覆额的黑发和晃动得正欢的耳环坠子。她叫陈灵灵,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她聪慧似精灵,美得水灵灵。她喜欢在葡萄架下的石台敲杨琴。杨琴不是用手弹的,是用竹棒子敲的。那黄黄细细的小棒子在她手里轻轻一颤一动的时候,她那副投入,在喧哗的红尘里,居然不染尘埃。清脆的琴音散漫开来有种植物的味道,是清凉的,悠悠的,环绕着她。我听着,看着总会不自觉的发呆。“钢筋水泥里住久了,来这里享受一下春一光旖旎吧”。那时,她俏生生的立在我的眼前,酒窝浅浅,阳光浅浅,风也浅浅。
这是我第二次跟她回家了。她的家在县级市一个小镇的小村里。小村里有的是她说不完的童年回忆,回忆里有难看的一毛一毛一虫,有姹紫嫣红的春天,有盛夏里密密碎碎的槐花香,有她八月樱桃的初恋……
小村的夜特别的安静,风儿轻月儿明。我喜欢和她坐在池塘边,看月儿一晃一晃的在水里对着我们浅笑。“亲爱的,你知道幺,我好想见到他啊。”她把头从我的肩膀上轻轻移开,顺手捋了一下被风吹了微乱的发,眼睁睁地看着我说:“我一有空就会回来,我以为我总能碰上他一次,然后只是嗨一声也好。可是,高中过去了,大学过去了,我也开始老去了,怎幺都没碰上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能看到她眼底纯净清澈的执着。“他以前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对着天空发呆。天蓝得炫目,他便眯起眼,看浮云变幻出他想要的模样。”我笑,“幸好你没碰上,要不我坐哪儿去啊?”“你坐这里啊”她指着她的左胸上方,莞尔,“两人世界,你要隐身,这里借你暂时休息”。
少女的心事,都是水做的,透明清醒,云淡风轻,是喜怒形于色的基调,并不会讳莫如深般掩藏。我们挤在同一张床上亲一热的说笑,盖着同一张被子,你扯我拉,压低了嗓子,说着那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委屈……她说,他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她说,他曾经与她如影随形,他是她命中注定的桃花劫。她说,她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村庄,那里只是他和她的世界。她说,听说他在北方,她要去找他……或许,那时以为,所有的好都要与人分享,期待一句回应,心里便有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动与柔软。
假期回来之后,因为不同的原因我们分别离开了公司。我继续留在深圳,而她真的要去北方。送她的时候,的士上正在唱“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就要沉一沦。”一个转角间,窗外一树灿烂的樱花在春阳下光华自生,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在机场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我会想你的”……
一开始我们真的一天一电话,说你想我了,说我想你了。不明就里的旁人听着,都以为我在热恋。然后逐渐每隔一两个月才通一次话,再然后变成短信,再然后随着彼此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知道什幺时候竟然远到没有了对方的电话。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了他的消息,不知道她是否还坚定着当初如影随形的梦,不知道她是否还是喜欢挂着那大得夸张的耳环,不知道她眼底眉间是否还清泠如初……那旧时月白风清的惦念不知何时已错失于褪色的光阴里。偶尔牵挂起她,或许真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诚然,人一大多如此。内心向暖,却常被围困在凛然凉寂的城池,向往疏离琐俗简静从容,却也只于一回首间跌入尘世。然后,继续沉默着,不发出任何声响。
原来,所有的时光都是用来怀念的。那些时光夹缠在回忆里,偶尔翻看,也只能轻敲一垄止水清淡的笑意,将粗粝的疼与婉伤沉潜在风里。仿若曾经,我路过了属于她的小小村庄,她亦同时路过了属于我的小小城池……
彼时,阳光打在对面楼的玻璃上,有明晰迫切的暖。而那苍翠的树,那草色温润的坪,那及至楼檐的绿色藤萝,都怠尽了往日的鲜亮,以一种暗转沉实的葱茏,以叶隙间层叠的微白与厚重,来抵御这渐行渐远的寒凉与冷冽。近乎一种沉默的较量,如若季节更叠,如若相遇与离别,而终究以消逝和重生丰盈了这血肉丰足的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