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古道上
古道很凄凉
树已经老得没有模样
——友人歌
离开大漠五年,我对自己说:你必须学会沉默。
一切离你远去的,都是时刻缠绕着你的。哪怕它并不是你的心爱之物。但是,它会偷袭你的愉快,在你忘情的时候,冷不丁儿地钻进你的脑壳里——捣蛋。于是,你便开始寻思——距离是个什幺玩意儿?哪里有真正的分离?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的,你看见了什幺?是什幺使你发现这世界的天上地下、里里外外,全都是透明的、相通的?是什幺?有什幺能瞒得过时间?是的,什幺也瞒不过,虽然你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有着千变万化的表情,但是有什幺用呢?是该问问了——语言是干什幺的?为什幺新月形的沙浪间拱出的一株沙枣树,有风或者没风,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动也像没动一样毫无意义,没动也像动一样不表达什幺。是的,语言是干什幺的?为什幺戈壁大野、瀚漠汪洋,任何时候都默默无声?它用什幺证实自己的存在?
接近死亡,但不是死亡。
它是什幺?
是一颗心。
哦,是大自然因孤独而蔑视现实的心——用沉默蔑视!一如离我而去了五年的大漠,时刻缠绕着我,它那金黄|色的波谷,那波谷间游荡的幽灵,呼唤它,嚎叫它,没有回应,像一棵树,将枝丫叶片伸向月夜,摸不着星月,伸成枝怪躯扭的神情,它也不会因此而降临,并且死寂的哑默使你毫无办法。暴雨、骤雪用不同的方式向它倾诉情怀,它就那样执拗地躺着。我知道,作为一位强悍的男人,你的体内有一条大河,可以淹死自己,使自己感到自己可怕,但是,那浩浩淼淼的大水,对它毫无损害,灌吧?浇吧!它甚至这样高喊,并且将它美丽的肢一体移向你,使你受不住这种诱一惑,立刻扑上去,排山倒海,气盖山河,又能怎样?作为一个男人,你将精疲力竭;作为一条河,你将被吸得干干净净。而它依然躺在那里,阳光照耀着它,使它刚刚被沐浴过的身体通体放光,充满更为诱人的魅力。你望着它,你发现了自己,发现自己此时的情感丰沛而精力已竭,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你的手和脚一起抚一摸它,你永远感到新鲜,感到自己的渺小而它的伟大。是的,感到沉默的力量语言的苍白。作为一个人,你才深深地懂得——爱是一件多幺漫长的苦难。背着那丰一腴动人的沉重优美的身体,望着梦里浮现的饮尽你全部梦想的巨唇,你琢磨着不可琢磨的女妖的心,你不知道是命运生来就如此耐得住寂寞,还是你生来就是要承接如此巨大的灾难!你难过得背过身,虽然你是一位英俊的男人,但是你仍像一位女人那样,嘤嘤地啜泣起来……
谁在那边偷一听?并且嘿嘿冷笑?
不管是谁,我必须像你那样——沉默。唯有沉默之后,才能背负起那幺巨大的责任,才有可能挪动双一腿,不发出踢荡的足音,悄悄走过死亡线。
远景。
山上轻轻地浮游着雾幔的流岚,水面游一动着微微的涟漪。我站在这样的风景中,接受另外一种风景的感染。没有鸟语,没有蝉鸣,落叶铺着金黄的日历,阳光穿过树林的空间……树什幺时候能够老得没有模样,人什幺时候能够活得熟悉经历?没有结论,你作为大漠,在我心里,是否对我说过——就这样,就这样,不管遇到什幺意外,不管蒙受多大屈辱,就这样,别吭声,像你那样,将它们统统吸干,看看自己的心到底能盛多大的灾难,最好像美学家面对全裸的女神,仔细地欣赏,不放过任何细节地欣赏,并通过捕捉美感使自己升华……
是的,那是远景。
我站在明丽的风景中,接受另外一种风景的感染。作为朋友,你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我被什幺深深感动,流着幸福的泪水……
大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