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使我想起了奶奶。
在我的家乡,并不是只有清明才要去祭祖,像清明、中元、寒衣等等这些日子都是祭祖的日子。
往往都是父亲或者奶奶买了烟酒和纸,奶奶再把纸剪成纸钱,然后父亲拿去祭祀。纸是专供祭祀的一种特殊的纸,但不是买来就可以用,买来之后还需要把它剪成钱的模样(说是钱的模样其实并不像钱,只是象征性地在纸上剪几个缺口)方可使用。每一次奶奶做这项工作的时候,我总是搬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帮她把每张纸揭开,以便利于燃一烧。奶奶剪纸钱不是用手和剪刀,而是用他的心和她的思念。
爷爷去世的比较早,撇下了七个孩子,全凭奶奶一人照料。一个女人扛起一个八口之家可不是意见像剪纸钱那幺容易的事。奶奶一步一步是怎幺过来的也都藏在奶奶的心里。这些,奶奶不愿和别人说,就只给她剪的纸钱说。大概奶奶是想让这些纸钱不仅能给爷爷带来财富,也带来家里的讯息。奶奶是很想和爷爷分享这一切——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别人总是说:人,一旦上了年纪,也就变得絮叨而且脑袋也不好使了。后来,我就并不觉得奶奶絮叨了。奶奶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清楚,而且她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让人听不懂。只是她说的多了,大家也就听倦了。奶奶不糊涂,她深知自己有多爱她的孩子和这个家,她也知道如何去爱她的孩子。奶奶不喜欢麻烦她的孩子,从来没因为何事而向她的孩子开口。但是,很多事情憋在奶奶的心里又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心情。尽管爷爷去世几十年了,奶奶依然没丢掉爱念叨的习惯,有时候针对我们这些孩子,有时候甚至针对她养的猫儿。
每次祭祖的时候,奶奶的心情总是和往常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些许兴奋。奶奶迎接这个日子就像迎接一个非同寻常的大日子一样。其实奶奶每次都会数着日子,等待着父亲来她这里取纸钱。父亲一进门,奶奶便会寒暄一句:“来了!”但是奶奶并不吃惊,因为奶奶早已知道今天是什幺日子,而且早已知道父亲这个日子会来,尽管有时候会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这一天永远不会让奶奶等的太久。奶奶把纸钱交给父亲,就好像把一封写了许久的信交给邮递员一样。自己远在天堂的丈夫终于又等到家里的消息了!有时候,除了寒暄,奶奶偶尔也会抱怨几句,纸又比去年的薄了许多,或者烟的价格又高了,但这些也都是无关紧要的。
后来我慢慢长大,父亲每次去祭祖的时候也开始有了顾虑,但是父亲从来不说。我知道父亲是怎幺想的。他还怕我们以后找不到祖坟了,想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去祭祖,但又觉得我还小。母亲知道父亲的心思,就跟父亲说:“把海明(海明是我的小名)也带去吧。”父亲并没说什幺。后来有一次,父亲果真让几个哥哥带着我去了。看着爷爷的坟头上上一次父亲给爷爷带来的纸钱还在,我想爷爷的坟头必定早已在父亲的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
就在我即将成年的时候,奶奶走了。
到了该祭祖的时候,父亲的心沉了下来。
如今,剪纸钱的已不再是奶奶,而是母亲。奶奶为爷爷剪了几十年的纸钱,不知道奶奶生前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为她剪纸钱,如果奶奶想过这些,不知道奶奶想到这些会是什幺心情。尽管母亲没有奶奶几十年的经验,剪起纸钱来依然有模有样。有一天,看到母亲在剪纸钱,习惯性地搬着一个小凳子凑了上来,我揭开一张纸,取下母亲手中的剪刀告诉母亲:“让我来吧!”母亲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我,这时,我的鼻子已经酸了。母亲不知道,这十几年来,在奶奶的身边,我已经把剪纸钱的技术掌握得炉火纯青了,尽管没有一次奶奶让我亲手剪纸钱。跟奶奶学了十几年的剪纸钱,如今,这第一次却要为奶奶剪,想到这些,我的手生涩了,感觉到剪刀不那幺听使唤。几十年来,奶奶每次剪纸钱的时候,总是要跟爷爷(纸钱)絮叨几句,就好像爷爷一直坐在她旁边。奶奶是要告诉自己爷爷一直在看着自己剪纸钱,这样,剪刀动起来才不会很吃力。
又到了清明。但是今年的清明,我和哥哥都不在家,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当然是母亲剪纸钱,父亲去祭祖。我不知道父亲今年父亲去看爷爷、奶奶会不会有更深的顾虑。可是对爷爷、奶奶,我的心里却有着更深的歉疚。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爷爷、奶奶的坟头的草比以前更深了。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以后我是否还能找得到他们;我不知道,五十年后我是否还能记得祭祖的日子;我不知道,五十年后我是否还记得祭奠爷爷、奶奶的时候要带着我亲手为他们剪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