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叠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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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折叠的山峰
2017-04-25 16:50:21 /故事大全

对于一头常年工作的牛来说,出现在它梦中次数最多的物件,恐怕就是那弯曲的犁和身后泥土淡淡的香味。

当扶着犁的男人沉睡的时候,牛的思想逐渐活泛起来,所有关于山峰和土地的记忆,足够写成一本书,很厚很厚的一本书,记载着春日的花开,夏日的雨落,秋日的风吹,冬日的雪飘,也记载着男人的阳刚,女人的阴柔,老人的沉稳,孩子的浮躁。

在宁静的夜晚里面,我就是一头思想活跃的牛,我在距离土地很近的地方,却远离了土地,一个人默念着山峰的名字,翻阅着关于土地的记忆。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场单相思而已。对于远离土地的人,土地不会怨恨,但是会遗忘。

闭上眼睛的时候,总有无数的场景浮现出来,田野里撒欢的狗,房前屋后叫春的猫,绿油油的麦苗,黄灿灿的稻谷;还有挥着棍子与草丛作战的孩子,大块吃肉龇着嘴喝酒的男子,围着围裙围着灶台的女人,一抽一着旱烟说着收成的白发老人……于是,一种温暖油然而生。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在我的记忆里并不存在电脑,却,出现了。

耕作的农人不会忘记自己的理想,因为他们的脚下始终踩着厚实的土地。面对那些整整齐齐排列的禾苗的时候,他们的眼里有着男人独有的豪气,试想想,无论是谁,面对成千上万对着自己敬礼的士兵,都会有这些许的满足。

我是一个不孝的人,因为我离开了老家,离开了土地,也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父母,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在这世上,我已经成了无根的浮萍,断线的风筝。

在记忆深处,总有一些温暖的片段。每次想起他们的时候,我的嘴角都会忍不住悄悄上扬。正是它们,温暖了我的潮一湿的心,也滋润着我干渴的思绪。

花开的时节,我把脸放在里花一蕊最近的地方,用心感受着它们深沉的呼吸,也感受着它们对我最真挚的善意。于是,我对着花发出自己的微笑,因为我看见它们也在对着我微笑。

每一场春雨过后,漫山遍野的红红绿绿,把山们重新装扮了一遍。也就一个夜晚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原本暗黑的,呈现出浅浅的绿;原本昏黄的,浮现出淡淡的红;原本死寂的,露出了无尽的活力;原本简单的,有了属于自己的繁杂……

一年又一年简单地绽放,规律地在山间发生。一次又一次岁月的轮回,像一场梦境,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我只知道,每年的那个固定的时刻,总有无数的万紫千红会准时出现,从不曾迟到。只是,每年的等待,让渴慕喧嚣的我们不断焦灼着自己,也,不断忍受着繁花落幕时无尽的疼痛。

油然而生一种怜悯,对于山峰与土地的怜悯。看着花慢慢地谢了,也慢慢地落了,草慢慢地枯了,我们的心里总会浮现若有若无的疼痛。可这;一切,与我们的身体相隔很远。对于山峰与土地来说,这是它们自己身上生长的物件,是它们用全部身心浇灌的成果。却又要年复一年在得到中失去,我能想象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而且,这种疼痛,不知道开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

从那些少不更事的年龄走出来,对世间的万物,我便没有了太多的苛求。

老家的屋后,有着很多坟茔,那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却一直离我很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一种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缘分。

我曾经有过无数的假设,假如当年和爷爷分家出来的父亲,没有买下现在的地基,我不会离那些曾经存在的生命如此地临近;假如当年父亲没有和母亲走到一起,就没有了现在的我,离那些坟茔很近将不再是我;假如我家的地不再房屋的后面,我就不会跟那些坟茔如此亲密地接触……

当然我知道,一切都只是假设而已,存在的毕竟已经存在,不存在终究不会存在。这是一个历史的观点,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打小,我就跟那些坟茔走得很近,无论是春天鲜红的野樱桃,还是秋天丰满的板栗,对于少年的我来说,都有着无尽的诱一惑。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我的淘气,有没有打扰到那些逝者的安眠,但我知道,他们一直默默注视着我,注视着我长大,也注视着我离开。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假想。也许在他们的记忆里面,那个个子不高,胆子很大的孩子,跟那些撒欢奔跑的野狗没什幺两样;也许他们什幺都不记得,因为他们的记忆,在他们选择长眠的时候,就已经停顿。

也曾经这样想过,很多年后,当我的思想停顿,呼吸停止的时候,我一定要求我的孩子,把我送回老家,和那些熟悉的陌生人住在一起,聊聊我少年时代的糊涂。

每次面对漫山遍野的树木,我的心里,总充满了无限的愧疚,在那些曾经的岁月里,我不知道我伤害了多少他们的同胞。

一棵棵与我同龄的树,因为长得比我高的缘故,便遭受了我无情的杀戮。清晰地记得,在我的手起刀落之间,树的血液从皮肤与骨骼之间渗透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原始的快一感。于是,我的杀戮加快了速度,只到,地上铺满了洁白的骨骼碎片。

我想,假如树们拥有和我一样的语言,他们一定会对我说:“你是那幺的年轻,却为什幺这幺残忍啊?”成年以后,在我的梦中,总是浮现着相同的场景,无数挥舞着双手的树,拿着斧子和柴刀,向我扑过来。每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额头冰冷的汗滴。

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我都爱到老家西边的一块茶园里面去看看,拜访一下一位朋友。那是二十年前,一时兴起的我,从很远的地方移来的一棵树。当时的它瘦弱不堪,我不止一次偷偷在家里偷来化肥和屎尿来喂养它,于是,它开始茁一壮起来。现在每次走到它的身边,我都要抬起头,用八十度的角度,才能仰视到它的全貌。而当我仰视的时候,刻在它的身上的我的名字总让我感觉到无尽的羞愧。因为我不仅人为改变了它的命运,还永远地改变了它的容貌。

我不知道,在我的不经意间,我到底改变过多少生命的轨迹,但我知道,对于我的改变,他们未必都会那幺乐意。

在自己漂泊的灵魂空间里面,我若有所失,这些年来,我到底遗忘了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的影子,已经停留在老家那厚实的土地里面。

老家的群山和土地,总在我的记忆深处不停游一移,于是,我按照我整理房间的习惯,把它们折叠起来,等到我能回去的时候再打开,慢慢翻阅。因为,忙碌而庸俗的生活,没有留给我多少诗意的空间,就像生活没有留给我停留的机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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