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大多数险峻的峡谷里,都会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哈日图热格也不例外。而我们言说中的西天山,差不多就是天山逶迤西出,在博尔塔拉境内这样千山万壑的纵横之中,从其庞大的山脉中析出的阿拉套山了吧。固然,巍峨的天山还将继续西行,万千险途和美景,也一并让我这样望一眼断壁悬崖便“腾云驾雾”的行走者,望谷兴叹了。
相对于凶险莫测的悬崖峭壁,我当然更倾慕于哈日图热格这样舒缓的谷底里的行走。哈日图热格,当然是蒙古语,旁边的人给我说,就是“黑雕出没的地方”。我在这里却没有看见黑雕的翅膀,连它的一根羽一毛一也没有看见。我遇见的是一条喧嚣的河流——哈日图热格河。据说,哈日图热格河还是一条跨境的河流,它是从哈萨克斯坦穿境而来的河。
河水喧嚣的声音,是一点点传递过来的。我随着散开在河滩上的人群,迎着河水的咆哮逆流而上,在河水里捡起一些石头,又随手扔掉了。我没有遇见一块属于自己的石头,就像这一路上,总是被丢弃在路上的风景,虽然心怀着憧憬,终究没有了那一种销一魂般的感动。我想,石头也是一样的吧,她还没有准备好与你的会面,只是在暗处,在河水的喧哗和山谷的风声里,静静地等待着。一块石头的沉默,就像我们丢弃在时光里的遗忘,慢慢地,她会在哪一次意外的重逢中,给我们带来一分内心的喜悦和安慰?
桦树,杉树,西伯利亚杨树,高低错落着,铺满了一条山谷。无限的延展,我不知道山谷的尽头又会是一番怎样的风景?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产生莫名的错觉,仿佛置身世外,与这恍如隔世的山谷、森林、河流毫无关联。我的大脑里堆满了尘世的杂物,没有一间空闲的房子,可以供我存放这稀世的美景。我是晕眩着,踏行在河水和石头的山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梭巡着,眼睛里忽一会儿是漩涡瀑布,忽一会儿是流泉山谷,是山花烂漫,是树影摇动的整个夏天,是石头叠压着的石头的河滩,一河滩的石头光洁如玉,而我却一无所获。这时,我听见有人在远处用两只手卷成一个喇叭状,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后来我知道,他们漫步在平缓的河谷平地上,远远地看见我不时埋下一身去,从河水里捞起一块石头,又“艰难”地移动到另一处裸露的河滩上,担心我一不小心,被这湍急的河水给冲跑了,便大呼小叫地喊叫起来。其实,河水咆哮,松涛如风,任是他们多幺壮观的“呼喊”,传到我的耳朵里,也都被这涛声和水声给淹没了。我起身朝着大伙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只能远远地循着他们的背影了。
不知道什幺时候,我的手里拄着一根枯干的树枝,支撑着,在一堆又一堆干净的石头上走过。我真是没有运气呢,我不忍心就这样走下去,可是我又怕这样耽误了下面的行程,便只有像一个不知道珍惜财富的暴发户一样,在这些裸露在河滩上的石头间走过。
就在这时,我抬头看见了几棵树,蓬松着一座河水里的孤岛,便几步上前,正午的太阳下面,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吧。我拄着一根树枝往前,或者往上攀爬着。忽然,一只黑色的“狗”正站在我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心头一惊。但从“狗”的个头上看,应该是一只“狗崽子”吧。看样子,它要朝着我方向冲过来,也或许,这正是它要回家必须经过的一条路,我给挡着了。它略显犹豫,但还是要起身往我这边来。这一下,我本就脆弱的防线崩溃了,便猛地从脚下的石头堆里,抓起石头,不顾一切地扔将过去。那“狗”并不示弱,或者,它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虚弱的进攻,犹犹豫豫着,且退且回头看着我。我搬起更大的石头,两只手一起用力,更加疯狂地朝着它扔去。那“狗”却并不慌张,绵一软而温柔地叫了几声,落荒而去了。
我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树枝,喘一息着,望着那一只姗姗而去的“狗”,心想,这峡谷松涛中,哪来的一只“小狗”呢?转而一想,就觉得可怕了,那幺,那幺如果不是一只落单的“小狗”,它应该是什幺?是狼,还是游荡的小黑熊?这样的联想使我不由得后怕起来。更让我悚然的是,我这样毫无顾忌地赶跑了这个小家伙,它会不会招来它的家长们前来报复?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脚步便在不知不觉中加快起来。我赶紧爬到“岸上”,追赶大部队的影子去了。峡谷深处影影绰绰,我恍惚中只是看见了前行者的身影,山谷,水声,密不透风的树林里,立时全是恐怖的声音。我只有壮着胆子往前走,这山谷里唯一的一条路上,美景里只剩下了一个人孤单的恐惧。
我拄着一根树枝往峡谷里走着,不一会儿,走到前面的人返回来了。他们已经抵达了哈日图热格峡谷最为着名的景点“一线天”,而我还在赶往它的路上呢。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我随着这一行凯旋的人群,悻悻地踏上了返回的路。
此时,太阳西斜,峡谷里的水声和涛声不知都去了哪里,我只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咚咚咚的心跳。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阳光斜斜地照在一截陈旧的木桩上,一只小鸟,轻轻地翻一动了一下翅膀,往另一棵树上飞去。我看见了一些树叶,去年的,或者更远的一些年代的树叶,在树影和阳光的照射下,沉静而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