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右玉是不会知道这种杨树的。即便知道,那也是很一般的泛泛所知,不达要领。
大轿车过平鲁,入右玉地界,我就被这种多少有点奇异的绿树吸引住了。它们非常茂密,树与树一片又一片紧紧相连,树林美丽,旷古高远,单棵看上,树与树却都不够高大,粗一壮,甚至有一点扭曲,丑陋,奇形怪状。然而就因为它们这样茂密地聚集在一起,最后几乎整个覆盖了这塞上边地,因之此前我也仅仅见着过它们疏疏离离地存活和生长,比如在金沙滩,汉墓群,以至于我在进入右玉这第一时间,完全没有把它们辨识出来。
我问同行的生态学家:“那林子是什幺树啊?”
生态学家说:“小老杨。”
于是我也喃喃道:“小老杨,小老杨。”
我想起来好些人和人名。
小老杨,它太像人和人名。
车窗外漫过极是美丽的绿色风景。你忽儿会感到自己是在阿尔卑斯山下乘车游过碧绿的夏季,忽儿又感觉到这完全不真实,如梦似幻,你和这一大轿子车里的人,正进入一块硕一大的液晶屏电脑桌面,或者被锁定在那种超清晰的三维动画之中。
早在二十七八年前,我还是一位刚入省城的晋东南山地少年,就曾结识过一位美丽的右玉女子。也就是从她口中,我第一次听到了右玉,得知这“天苍苍、野茫茫”古来刀戈戟剑、马革裹一尸一的征战之地。后来我到大同,朔州,到偏关,代县,甚至进左云,过山阴,与这片绿洲几番擦肩,春秋走马宁武关,偏头关,雁门关,冬天冰面上乘大卡车过黄河,想着夏季混浊的波涛上艄公喊着“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整个晋北,晋西北,一片蛮荒凄凉景,便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确有几分愚笨的头脑之中。
想啊想,这荒无人烟的边关要冲,远天远地,那些戍守关门的将士,早已化作狼烟中的沙粒,浩繁宇宙中的尘埃。
寂然沙洲。干旱龟裂的不一毛一之地。
是谁改变了这一切,把这块璞玉从沙漠里救起?
答案就是小老杨。
那位生态学家说,右玉人人工栽种小老杨长达50年之久,小老杨保持了水土,挡住了风沙,改善了土壤,再造了生态。
要感谢山西文学院和右玉县共同举办这次“塞上文化生态之旅”,让我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本土作家,与北京、上海来的专家学者,一道走进这片正待开发的避暑胜地。蓝天白云,绿树青草,把我们已知的风沙肆虐的塞上,全湮没了。在小老杨的怀抱,是草原,是膘马,是奶牛,是劲驴,是雉鸡,是雪白的羊群。小老杨。草原。草原。小老杨。美丽的小老杨和美丽的草原随处可见,使得右玉县1964平方公里的土地,无一不成纯粹的风景。据县旅游局的导游介绍,我们正是右玉历史上第二批真正意义上的游人。而第一批旅游者,仅比我们早到一天。在我们之后,较大型的旅游考察一团一紧跟着又到了两批。这里万事俱备,东风已起,就待如织游人穿梭而来。
在紧邻内蒙的杀虎口长城下,当代右玉人塑立了一尊康熙大帝骑猎的巨型塑像。我们到此登长城时,中间一位银发飘扬的老者,在我的视线中一下就走到一辆马车前面,把那赶车的老农挡了下来。他要给他拍几张照片。那身体瘦小且显弯曲的老农答应后,就在康熙大帝塑像正前方,老者把老农和他的马车以及车上不大一垛青草,收进了照相机镜头。
后来,也就是在随后几天的游览中,我们游走丝绸之路古道,走西口古道,古代税关,铁山堡,云石堡等等着名边塞名胜,我们中间这位老者,途中都会把路遇的有些年纪的老农,收入自己的照相机中。我发现,他们大多都衣衫褴褛,身一子瘦小且腰背弯曲,黝一黑而衰老的脸上,一般都布满满是伤痕似的皱纹;更为意味深长的,是这些积贫积弱的老农,又总是侍闹着一些青草,或者在车上,或者抱在怀中。尽管我不是一个很敏一感的人,但初初一开始我就强烈地意识到,这些老农就是美丽右玉的小老杨。那些树木,有很大一部分就栽自他们的手中。
没有什幺比小老杨更能成为这块土地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