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曲会
——昆曲笔记之四
西苏
吴中第一名胜不是城中那几处被贴上世界文化遗产牌子的私家园子，而是在城外西郊的虎丘山。北宋苏老先生曾经去过，发过不到这土丘是到过苏州的外地游人的遗憾的感叹，我这话讲得比较拗口，说白了似乎就是不到这里颇为遗憾的意义。其实这话还有下文的，老苏还说，不到虎丘还可以去闾丘。后面那处所在不是山丘，是城中的一条弹石小巷，老苏有个莫逆之交的朋友住那里，那人复姓闾丘，名孝终，字公显，曾在黄州做过太守。当年老苏因“诗案”被贬黄州一团一练副使，闾丘太守待他敬重有加，两人因此成为朋友。虎丘是吴地人自豪的一处风景，颇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意思，似乎还是昆曲兴盛的象征，传说中中秋佳节，万人共吟昆腔的地方，就在虎丘山下的千人石上，名为虎丘曲会。
虎丘旧名海涌山，司马迁说，吴王夫差葬他的父亲阖闾于此，三日后有白虎距山头，于是改名为虎丘。这个说法并不被吴地百姓接受，他们讲的是另一个版本的传奇，说是始皇帝来苏州寻宝，想挖开山下剑池阖闾之墓，盗取墓中上等宝剑三千口，这宝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名家之作，俱是欧冶子和干将莫邪的手工。那头传说中的白虎突然现身，朝着嬴政一声咆哮，始皇帝那能被一畜生叫嚣，拔剑在手，讲了一个追字。对了，吴中百姓说嬴政是个结巴，平素讲话都发单音节的字，结巴的原因还不是小时候娇生惯养的一毛一病，乃是长大知道他的母后与那吕不韦有私情，愤恨自咬舌头所至。这个传闻不知道是不是苏州弹词艺人噱头白话的结果，反正这样的传闻很能够让人浑身舒坦，姑且信了也无妨，因为宋之前，没那幺多现在人的贞洁观念，我们的祖先对人的本能还是比较宽容和理性的。
《吴地记》中说，虎丘山绝岩纵壑，茂林深篁，为江左丘壑之表。这样的好地方自然逃不出和尚的手心，于是白虎伏距的山头造了七级浮屠，山麓中修筑了黄墙禅寺。得道高僧生公一度来这里弘法布道，不过苏州的百姓也许不知道，生公对顽石说法不是他的本意，从健康城流亡到吴中的生公，乃是被同道剥夺了讲经的权利的，无奈之下竺道生才端坐在水边，跟那几块湖石聊天论禅，以排解心中苦闷之郁。《吴地记》里还说，虎丘泉石，其最胜者剑池，千人坐。剑池就是藏着扁诸、鱼肠剑的阖闾墓，千人石则是夫差把造墓工匠屠一杀干净的所在，所谓血染岩石，千年而不褪。夫差是个有妇人之仁的英雄，所以成就不了霸业，风花雪月的事情他比较在行，这屠一杀吴中百姓的事情他比不了勾践。
虎丘到了明代已经成为市民休闲的绝佳场所，演绎中的吴中才子们的故事，好多都发生在这里，比较经典的是那个风一流唐解元，遇到随老夫人来烧香的秋香姐姐的故事。小唐也许梦里都不曾有这样的艳一遇，他去虎丘很多时候，只是跟他的那帮不长进的朋友喝酒。不过有史可循的也不尽是这样的荒唐故事，那年吴中大旱，小唐和王鏊等名士在虎丘雅集时，偶然听闻游人闲谈，剑池水枯，池底的北端露出一个洞穴，里面山石堆砌，从岩石的缝隙间，依稀能窥先人遗骸。才子们倒没有一睹鱼肠剑的心一痒，立即差人报吴县大老爷知道。县官大老爷很是麻利，急令衙役取巨石封堵洞穴，以绝歹人恶念。
小唐他们去虎丘不用掏银子买门票，好像“封建”时代不需用买路钱去名胜古迹的，寺庙买门票更是闻所未闻，这破了红尘断了六根的所在，谁敢把释迦牟尼论价的，和尚想要善男信女施舍点灯油钿，出了笑脸不说，免不了还要一路陪同讲点山海经的。昆曲《西厢记》中有小和尚法聪与张君瑞游园一折，耍尽聪明的小沙弥遇见一个铁公鸡秀才，任凭他光头上冒出汗来，却也只得赔笑暗咒。
关于虎丘成为苏州聚众集会的所在，大致有这几个原委，此地虽远在城市西北郊，但与苏州城甚至是当时全国最繁华的地方阊门，有一条临河的小街相连，七里山塘街一路酒肆风月相伴，闻着香这几里路也就短了许多；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虎丘山脚有一块千人石，鲜红血煞样的醒目，而且平地突兀，宛如舞台一般，让站石上人有登台亮相之美感。你想远处佛塔掩映白云中，古寺深藏绿从里，清泉飞一溅岩壑间，耳边梵音阵阵，钟磬袅袅，杜鹃啼血，百灵转舌，鼻下花香暗度，奇南隐约，金粉扑来，这样的感觉实在很美妙；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此地是文人喜欢的地方。
记述虎丘曲会的前人笔记不少，场面之隆重，参与人数之繁杂，让人不得不生存对昆曲的仰慕之感。庶民皆能吟唱，这概念跟大街上随变拉个人上电视讲述孔夫子一般。扬州人的口头禅叫做：“怪怪隆地咚，韭菜炒大葱”，意思是实在了不得的。不过如此规模浩大的聚会，假如没有一群既有势力又有才能的人恐怕不能做到，因此能够承办这样大型集会的人只能够是一帮吃饱了饭想行散的文人，这个文人不是大范畴的，是指某些既有名声又有势力还有银子的人。
文人之所以喜欢昆曲，未必是因为他的艺术性，失意到谷底的人写剧本或者关起门来哼唱清曲，更多是以此解心头之恨痒，到后来还有一种是风气的使然，如同在一个特定时候你不喜欢某样东西，就显得你特别无知缺乏品味，而更重要或者是根本的原因，却是一个难以启口，肉一体欲|望。喝着美酒看着标致的男人女人演绎情爱恩仇，然后把其中的某一个对自己胃口的人抱之入怀，这种近乎下作的行为被他们形容为怡情风月。上一页123456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