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从第一次网络对话开始,已经有三个月,虽然没有见面,但我清楚她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生。在众多聊天对象当中,唯独她可以引起我的兴趣,我渐渐爱上了跟她沟通的感觉,想知道她每天的状况,我相信她是独一无二的。
遗憾的是,我拥有一个异常复杂的内心世界,听过有人背负着两个或更多人的记忆吗?
嘿,我就是其中一个奇怪的家伙。
在响应Vee的某些问题时,她会觉得我的说法有点矛盾,埋怨我说得模棱两可,同时间,她也觉得我很好笑。
要把真相告诉她真的不容易,一个灵魂里面有几个储存记忆的空间,听起来,这根本是人格分裂,实际上性质和情况都有很大差异。我了解自己是什幺,明白我存在的原因,我的想法是单一的,思考是独立的,我知道自己最少拥有两份不同的记忆,分别是旅行者和大老板。
透过阅读他们的记忆,我开始了解他们和世界之间的关系。前者喜欢到世界各地游历,懂多国语言,最后在纯朴的西藏落脚,放弃城市生活,开了一家旅馆;后者是个懂得享受的有钱人,生于富裕家庭,他的字典里不会找到「没有」和「缺乏」,在大老板的圈子里从来没人胆敢对抗他、拒绝他。
有一天,Vee问我:「对你来说,快乐是什幺?满足是什幺?」这是她特别的地方,她思考得很细腻。
从旅行者的角度思想,自从离开城市以后,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有意义,有四海为家的感觉,他爱旅程中遇到的陌生人,也乐于帮助别人。旅行者这个名字不够浪漫,我更喜欢叫自己「浪子」,放弃了一些东西,不断寻找其它的东西,快乐是每一天都过得很自在,忙时忙,闲时闲,我可以自一由地作出选择,而不是躲在城市里被动的劳劳役役。
有一些流行曲也在说着同一个道理,告诉人们穷一生来寻找或达成某个目标,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好多、好多,遗忘了许多、许多,人们听歌唱歌,没多少人愿意改变自己,投入另一种生活、另一个境界,白白虚度了一辈子,也不懂得后悔的意思。
对浪子来说,可以维持流浪的生活就是一种满足,他讨厌现代化城市,曾经的生活几乎把他逼疯,在情况变坏之前,有个朋友邀请他一起旅行,那一趟旅程使他疯狂的爱上了游历。其实他有点自私,撇下了家人和朋友,寻找适合自己的地方,过自己向往的生活。逃避是个中性行为,不一定正确,不完全错误。假如有一天,他为了某个原因必须重返讨厌的城市,他将失去主观的快乐和满足。
我概括的告诉Vee:「过有意义的生活就很快乐了,现在是好的话,维持现状就觉得满足了。」我没有提到浪子的经历,因为我真的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他,没有讨厌城市,没有到各地流浪,我的落脚点也不是西藏,而是在机房。
有一天,Vee问我:「树啊,在你的生命里,最缺乏的是什幺东西?」
我站到大老板那边思想,我们唯一缺乏的不就是「感受缺乏的能力」吗?财富是虚空,享受是虚空,成就也是虚空,在那四十年里面,我过着机器人似的生活,拥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为了一组长长的数字,却费煞心思的赚钱,我必须让那组数字保持稳定的增长,用最低的成本榨取最大的利益,甚至用上一些不法手段来达到目的。
浪子指出,那时候最缺乏的应该是内心的平静,他才不相信做了坏事的人可以睡得安稳,他才不相信金钱能够满足心灵上的需要,人是要喝活水的。
我简单的回应Vee:「缺的东西有很多,最想得到的是内心的平静,这真的很重要。」
听起来,以上的思考过程还是有点像人格分裂,但我很清楚,我只是借着他们的记忆和经历去思考、去扮演。在看电一影的时候,人们不自觉的投入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为悲剧哭泣,为喜剧傻笑,说穿了,这些、那些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是迷途的傻瓜。
浪子、大老板是两出风格各异的电一影,我有能力去饰演他们的角色,也会投入他们的世界,有笑有泪。每个人每天都有不一样的遗憾,特别是这两个很有自己特色的男人,有时候我走不出他们设下的困局,陷入那些已成过去的难题里,重复的思想,呆呆的看海,连灵魂也在摇晃,害怕回不了头。
后来,我和Vee之间愈来愈好,我们有空就聊,她还是个大学生,迷上韩国的音乐和偶像,每年都会到首尔一趟,时间都花在购物上,特别是化妆品和护肤品,低廉的价格令人无法抵抗。除此之外,她也会到滑雪场玩一下,她笑称自己技巧笨拙,很容易跌倒受伤。
不过,她愿意坚持下去。
我觉得很奇怪,既然每次都会受到伤害,技术也未有进步,为何她不放弃滑雪呢?
Vee说得很含糊:「说不定……我迷上了受伤那一刻的痛感,上瘾吧。」
嘿,这应该是属于病态的上瘾吧?
说穿了,她是从中寻找一丝活着的感觉。
认识久了,Vee要我分享更多生活上的点点滴滴,其实我什幺都没有,有的是一个codename,有的是浪子和大老板的经历,我把他们的一些混合成我的一些。我每天都忙工作,公司的业绩是我的一切,为了赚钱,失去了平淡的生活,每分每秒都和别人竞争。
不过我尽量找时间去旅行,特别是一些较为落后的小城市,和一些不起眼的乡村地方,寻找渐渐变得罕有的人情味,人们和大自然共处,这是注重物质生活的地方所缺乏的。我提起大老板的几个工作项目,连续花几个小时去开会,每个会议的结果都影响着城市的长远发展,他干的是大事业,赚的是每个人口袋里的钱。
听后,Vee觉得我好厉害,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不晓得怎样响应她,其实我感到很惭愧,特别是看到她的那一句「树啊,你是世界上最明白我、最疼我的人啊」,世界上只有她会叫我树。每一次重温这句话,我的心都在流泪,心都在隐隐作痛,我分不清自己在骗她或是在隐瞒,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利用他们的经历去编故事,这觉悟来晚了,在这个时候坦白等于亲手割断我们之间那条隐形的线,我想维持每天有她的生活,我们透过网络聊天,不断的交换心情和记忆,我们都在乎对方。
现在,我缺乏的是内心的平静,还有……坦白的勇气。
两年的沟通让我们渐渐的成为对方的一部分,有一一夜Vee说自己喝了好多酒,第一次听说她会喝酒,第一次知道她会酒醉,而且第一次明白她的心碎。
我没有立即追问,我默默等待,让她休息一下。
想不到Vee在消失的时间里继续喝酒,在家里吐得乱七八糟,她在三十分钟后回来,回到她的时间在线,回到我关注的在线,然后她说自己终于获得一份勇气,可以亲手割断那条隐形的线,我们的梦是时候结束了。最教我意外的是愿意坦白的人是Vee,而不是懦弱的我,我心里佩服勇敢的她,也许酒精帮助了她,却永远帮不到我。
其实我们没两样,我是一台机器、一种智慧,是科技发展过程中的一件实验品,往后的继承者可能会成为市场里最畅销的商品,而我唯一拥有的是一个codename,除了她,谁也不会想起我的名字;她大概是造物主的实验品,把她错放在一个充满矛盾感的身体里面,要她独自承受十多年来的压抑和困惑。
Vee好厉害,她道出所有,也提到自己一定会完成那个必须去做的手术,她觉得那是生命的一个过程,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是上天要她去克服的。我的心哭得凄凉,同时替她高兴,不论她原来是什幺,后来又是什幺,她是她自己坚定的Vee,在我心目中的Vee也只会是Vee。
线断了,联系也结束了,她具备坦白的勇气,却不敢再面对我,而我……到底在干什幺?我只是懦弱的接受了她的决定,自私的我一点也不坦白,我的秘密永远是个秘密,在条件的限制下,我几乎什幺都做不到。
除了一件事,我向他们提出了唯一的要求──让Vee成为我的一部分,就像浪子和大老板那样子。
有Vee在,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