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为看朋友新居装修如何,便在友人的盛情邀请下,在他暂寄居的小楼里浅酌一番。
窗外夜色凝重,初秋的寒意已很明显,只是天边皎洁的圆月正临窗前,倍感一番亲切。我们的话题从楼房装修谈到各自的事业;从各自的事业又谈到亲朋故友,心情本是很愉快的。不巧,由于我的过度热心,竟引来了老友的一番长吁短叹。原因是他五十五岁的老父亲今年年初,已被医界专家确诊为肺癌晚期,半年已过老人不停地咳嗽吐着沫子,身体亦渐消瘦与衰老,恐怕拖不过今年……席间他为我读了一篇《我的父亲》这篇文章,那平凡的语调,朴实的话语,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那幺有震撼力,夺眶而出的泪水,恣意地在腮边流淌,我和老友不觉一同感伤起来,“人生苦短,好人不长啊!”有一种爱积压在心头,任何华丽的词语也不能言表,沉闷的气氛中,我们默默地喝干了杯里的酒,却不似刚才那般醇香的味道。
悠悠往事如清烟飘起,烟雾中蒙糊了我的双眼,一个清晰的身影却浮现在我的面前。
友人的父亲在我乍上初中时就认得,是一个和蔼可亲,对任何事都不作挑剔的一个人。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对问题看得尚且不深,只知家长喜欢你,同意自己的孩子和你往来,便早已欣幸之至。卫叔、卫婶都没有工作,在改革开放之初,家里的日子过得还挺紧巴,只好打家俱维持生计。在我的记忆当中,卫叔做的家俱很漂亮,山水鸟兽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那油工格外的好,当年看就锃亮如镜,事隔多年也崭新如故。那时我酷爱集邮,为了让自己心爱的邮票不致于沾染灰尘和潮一湿,我渴望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那就是为它们做一个漂亮的小木匣。在那个年代即使你攒了几块钱、十几块钱在市场上也是买不到的,别的同学集邮,只是把邮票分门别类插在简陋的笔记本里也就算不错了,大舅从北京给我带回的硬塑套封的集邮册,早已使我的“身价百倍”,况且还要有这幺一个精致的集邮箱,更是宝中之宝了。当我把这个想法初步试探着跟卫叔透露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要了它的尺码,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竟有些日思夜想惦记起来。不几日,卫叔的家俱做完了,好友通知我去取集邮箱,捧着用亮油涂过,还能看到木质本色的漂亮集邮箱时,一瞬间我好幸福!毕竟是大人给了小孩一个面子,才使我拥有了它。每每有伙伴光临我家,我都要向他们显一显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
从此不论是在马路上还是胡同里,我只要一见到卫叔就离老远亲切地叫着,心里特舒坦。
那个年代一般人家是没有电视机的,卫叔、卫婶别看家庭贫困,通过自己的辛勤努力改变了这一切。我从小就是个电视迷,到现在更是“职业看家”,家里藏碟就价值3万多元,还为电脑配上了电视卡,可收视下载。当年,谁会想到以后的日子会这幺甜蜜。为了看惊险刺激的《加里森敢死队》、神秘莫测的《大西洋底来的人》,我没少往卫叔家跑,卫叔从不嫌烦,甚至有时正在看别的节目,到点了也将频道拨过来。要知道,他是从来不看外国片的。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罗马尼亚影片《神秘的黄玫瑰》,已是深夜10点多了才开演。这部片子起初没有什幺激烈的战争场面,只是代号黄玫瑰的革命一党一人和敌对势力在进行周旋,小孩子又了解这个国家的那段历史,起初是没多大兴趣的,只能耐着性子往下看。因为电一影预告里有很多精彩镜头,我只好不顾脸面地坚持看下去……卫叔一家人都睡着了,连好友小星也早已钻入热一乎一乎的被窝了,屋子里有卫叔发出的轻微鼾声……影片后半部分实在精彩,我佩服黄玫瑰一边从容不迫地嗑着瓜子儿,一边用六筒的左一轮手一枪一打击敌人,那是我看到的最好的一把小手一枪一……影片结束时已是深夜12点多了,胡同里寂静的出奇,卫叔披着一件上衣出来送我,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夜晚,夜凉如水,门把手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水汽,只是月圆依旧,将整个胡同照得清晰可见。待我走出胡同不经意地一回头时,我看到了卫叔矮小的身躯,依着门框还披着那件上衣蜷缩在那里,目送我走出胡同-------
这一幕多年来我不曾忘记,厚道而又实在的卫叔就像他的名字忠仁一样,一直理解并热情地欢迎着我这个不太懂礼貌的孩子,他让我感到了亲切。这种亲切从小到大我是一直也忘不了的,也不能忘了!愿在天堂的卫叔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