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暴然的三声铳响,一下子就炸碎了乡村的宁静。刚才还在打盹的天空,突然一下子就醒了,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乡村。正在做事的村民们也一下子呆了,立在地里朝响铳的地方张望。正在屋里做事的村民,风一般飘出屋,也立在稻场里朝响铳的地方呆呆地望过去。接着,他们就彻底醒悟过来,说又老人了。正在地里做事的,就收了锄头、背了背篓,车轮一样往家里走。一边走,女当家的就一边催男当家的:“你弄哒连忙去帮忙呢。”男当家的说:“嗯。”脚下的步子就飞一样快起来。
站在稻场里的,则猛地转过身,女当家的也是火一样催男当家的:“你弄哒连忙去帮忙唦,还惺起搞甚事?”就连忙进屋,处理余下的家务。猪没喂完的,赶紧喂完猪。饭没吃完的,赶紧吃完饭。然后就出来锁门,朝孝家赶去。
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已经是铁板一块,无可更改。只要信号一发出,不管手头有多急的事,都得放下往孝家赶。倘若要带礼品的,一般也就随手带去。礼重的,为祀帐,或是花圈。最直接的就是带上人情钱,直接到管账的那儿去上账。进门时,带了鞭炮的得点响鞭炮,做为响动,表示报到了。然后,就和进了自家一样,挑了扁担就去挑水,抡起斧头就去劈柴,差桌椅、板凳、碗碟的就去东家西家借,都是跑得脚板呼一呼生风,话语扇成蚊子的翅膀,繁忙景象花般盛开。
孝家请的都倌,则如同指挥官一样,举重若轻,丧鼓、厨房、记账、管账、管物、灯亮、调桌摆凳、小盘子、大盘子等等各个岗位,根据各人的特长做出不同的安排,然后张榜公布。只要片刻,就如画出的井字格一样,一切井然有序。准备完毕,帮忙的吃过饭,丧鼓就开场了。灵前置有一面大鼓,教歌者击鼓领歌,跳丧的人便在灵前跳起丧来。这种舞叫丧鼓舞,又叫“撒叶儿荷”。是一种长满了胡子的古老舞蹈,年龄数千岁。为巴人所创。因为土家族是一个英勇善战的民族,在战场上战死了,将士们视战死者如白虎飞升,便围着死者载歌载舞,毫无悲戚之态。后来,这种祭奠死者的方式便延传下来,长进了土家巴人的骨子里,成了他们对待生命的一种阐释,就成了现在的丧鼓舞。它欢快、粗犷。一人叫,众人接,载歌载舞。曲目有四大步、幺姑姐、众星望月、牛擦痒、猴子撒尿等等。
丧鼓一开场,热闹的时刻就到了。亲戚、朋友就来送账了,鞭炮、锣鼓就赶走了黑暗,整个乡村的夜晚一片沸腾。一般到半夜时分,亡者出嫁的姑娘就到了。只要听到那边山坡上传来唢呐、锣鼓声,孝家请的响匠班子就得立刻出动,迎接半里路。接上,两边的响匠齐奏着,鞭炮一路响着,朝灵堂赶。赶到,则围着灵堂游丧。稻场里事前用椅子、板凳摆好了“死”字,响匠从灵堂游出来,沿着椅子、板凳留出的空隙游完“死”字。接着,又用椅子、板凳摆好“生”字,表明死是另一种生。
游完了丧,姑娘与亲人见面,就伏到棺材上大放悲声去了。旁边的人则来劝。男劝男,女劝女。说些节“节哀”、“顺头路”之类的话。冷下的丧鼓则又重新开场。请来的响匠师傅则被请到火垅里喝茶、一抽一烟去了。那边的酒席场上,则流水一般坐着席。
这样陪亡者跳到黎明时分,丧鼓歇了,大家一起将亡者送上山,乡村重新捡回自已的宁静,日子重新水一样向前走着。
土家丧葬习俗,是从民族文化土壤里生出的根,是土家人生命里开出的花。无论时代怎幺变化,都无法撼动它的根基。物欲横流的今天,当高速旋转的城里人无法挣脱破棉袄一样的焦虑时,山里的土家人却在日月里,神仙般悠然地生活着。因为他们抓住了生命的根系,荡起了生活的轻舟。那样的人生,才是快乐的人生。那样的歌唱,才是生命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