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随便写点东西,也好等老糊涂了以后能想起点什幺来。
人过而立,看事情可能就更无味一些,不像年轻时有火一样的激*情了,所以江河起落月圆月缺都处之泰然,没有诗人般的荡气回肠了。
像现在,我的处境说不得好,也说不得不好,不算小康也属中庸之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的心态,正如寄居蟹一样地包容在这样的背境下,既不想张扬出去,也没打算换一个新壳,慵懒而又满足。老实说,我不能不算是一个消极的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可堪其忧,不改其乐。看到江湖之势利,人情之冷漠,便觉心寒,索性*不去想它。如果早生五百年,我想定是一个深山里的隐者。所谓“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闹市”,我不敢自诩为“大隐”之士,毕竟自己“道亦无道,法也无法”,达不到那种境界,尚不能脱了世俗遁入空门。因此呢,也禁不住对光-阴-的流逝而忧伤,写这点杂乱文字以便讨得些许心宽。
童年
童年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贫寒,记忆中的人和事似乎都与穷苦相关,所以每当提及往事,女儿都赶紧躲走,因为无论怎样的话题,最后总会落脚在“贫穷”二字上,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既与她无关也不感兴趣。只有在电视上确实找不到FLASH动画的时候,她才难得的听我絮叨一番。
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吧。
(一)印象比较深的人
像那个时代所有的村庄一样,我们村也分为六个生产小队,除此之外,闻名乡里的“六大难(音,说不定是“六大男”也未可知)”算是我们村的一个特色*。所谓的“六大难”是指六个人,正好每小队一个。每个小队除了生产队长外,最引人关注的算是他们了。
他们是:一队的梆子二队的鹿,三队的瞎子海四队的猴,五队的马维全六队的八秋。
这六个人所以被乡亲编成了“六大难”,确也是很有原因的。首先,他们都是光棍,并且是穷人当中的穷人,属于赤贫,但最重要他们的行为各有特色*,是乡亲们眼中的另类。
先说梆子,他是一个干巴老头,印象中有七十多岁的样子,我父亲称呼他为大叔,但根据现在的推断,那时他应该不超过六十岁,要真是七十岁,父亲应该叫他大爷了。我想可能因为生活艰苦,人的相貌看上去要老一些。
所以叫他梆子,是因为他以卖豆腐为生。和很多地方一样,在我们家乡,卖豆腐从不吆喝,而是敲打梆子,用一截一尺多长拳头粗的树干,中间挖空,侧面留一长口,再榫上手柄制成。据梆子讲,做梆子有很多讲究,首先是选料,要做到木料质地均匀,纹路顺畅,硬度适中,质地不均则其声浑浊,纹路不顺则其音嘶哑,硬度不适则其域响而不亮或悠而不长,除此之外,一把好梆子还要配上一根好打棍。而梆子正有一把好梆子,其材质是用五十年树龄的主干梨木制成,所配的打棍也是精选上好的枣木,这套家什在他手里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岁月的洇浸使得它们通体油光闪亮,梆子透着暗黄,打棍溢着乌红,甭说别的,仅从外观上,就可以想见其声音的成色*了。
梆子的梆子好,梆子打的梆子更好。这幺多年过去了,天南海北也走了不少地方,还真没见过梆子打这幺有滋有味的。
梆子打的梆子,其声,宏若晨钟,脆如玉钵,近不闻聩耳,远不弱其响;其点儿,时如骤雨打荷,时如钟-乳-滴水,当徐则缓,应密不疏;其神,时如太公垂钓,身心融蓄,姿态端庄,时如孩童嬉水,天真烂漫,轻浮顽皮;其形,犷放如张飞醉酒,壮怀激烈,奔放张扬,含蓄似少女游园,玉一面半掩,欲说还羞。听梆子的梆声能悦耳,看梆子敲梆子是享受。梆子在梆子的手里就不是梆子了,也不能算是乐器,它是酒鬼的杯中物,赌徒的桌上骰。梆子在梆子的手里被玩的精通灵透,打法不拘一格,美其名曰“花梆”。
听长辈说,梆子的上几辈都是做豆腐的,但唯有他把这一套“花梆”打的如此出神入化。“花梆”的花样打法极多,现在有印象的,可以分为这几类:一,动作部位不同--有左右手交替法,口吊肘悬法,背捶舞步法,甩梆甩棍法等不一而足,如此简单的道具却能打出如此花哨的样式,恐怕没有多年的揣摩和雕琢是很难做到的。二,打击部位不同--可棍打梆,梆打棍,打梆身,打梆背,打梆侧,打梆杆,不一而足,打击部位不同,其声响音调也就不同,几种打法结合起来,那真是抑扬顿挫,酣畅淋一漓,加上梆子那如痴如醉物我两忘的神态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真可说得上是贫困年代穷苦人的曲艺盛宴了,可惜的是,它已随着梆子的逝去而失传了。
每逢梆子的梆子一响,他的周围便聚集了很多人,来者多是来看热闹的,大伙围着梆子的豆腐摊调侃逗乐,不时有位喊一声:“梆子,啥时娶媳妇啊?”,人群中就一阵哄笑,梆子也跟着一阵自嘲:饭都吃不饱,还说啥啊。梆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卖着他的豆腐,似乎“花梆”才是他的正业,才是他在这世上存在的唯一形式。那时候人都穷,没有几个能吃得起豆腐,梆子的豆腐一天卖不出多少,生计就颇为艰难。但梆子似乎生活在一种豁达的精神世界中,他在他的“艺术”生活里无忧无虑地倘佯,没有奢望,没有追求,周而复始地循环着自己的每一天。
后来,我考了学,进了城,就很少有梆子的消息了。不知过去了多少年,从老家来的亲戚那里了解到,梆子死了,孤苦伶仃地离开了人间,但听说他死的很安详,他在没有亲人眼泪的陪伴、没有痛苦和牵挂下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亲戚还说,他死后乡亲们曾就他那套梆子是否陪葬的问题有所争执,有人说那套梆子入了土有些可惜,他直到临死也是家徒四壁,只有这套家什儿是能证明他在人世间走过一遭,但更多的人认为还是陪了葬吧,这是梆子一生的钟爱,谁还忍心把它留在这个世间呢?再说这世上再没人能使唤得它,把它留在人间还有什幺意义呢?
虽然很多年没有听到梆子的“花梆”了,但听说了梆子的去世我还是有些悲伤,好像心目中的一件绝世的瓷器突然摔得粉碎,想好好珍惜已经来不及了。梆子一生嬉乐一生清苦,谁能理解他心灵深处的悲伤和无奈。谁又能知道,他对花梆的一生的执爱,是为了追求愉悦还是在逃避生活,是他游戏了人生,还是人生捉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