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筠连县位于四川盆地南缘。距县城四十公里,磅礴的乌蒙山脉从云贵高原蜿蜒而来。龙镇就座落在川滇边界乌蒙山北段丛山峻岭的山沟里。
去年十月,我因寻找祖坟,与本家族长鸿维叔去了龙镇
深秋的清晨,汽车载着我们在川云公路上疾驰,眼前掠过片片田野、农舍和树林。车过双泉镇,层叠的高山突兀而来,汽车开始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爬行。颠簸中的旅客昏昏欲睡。
然而,惟有我睡意全无。
山,翻了一重又一重,好象无休无止。山野里,松树还是那幺葱郁,枫叶却染成米已经采收,留下遍地枯杆和黄叶。眼前的山景勾起我旧地重游的情绪,我的心激动起来。
呵,三十年了!三十一片殷红。玉年前,我曾从这山中的小路走过,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走过多少遍。而今,小路还在吗?我渐渐陷入了往事的回
那是一九六二年秋天,我奉调来到了本县偏远的龙镇乡,做一名乡小学教师。在这里我整整干了七年。这鬼地方之穷,实在让我刻骨铭心。一提起它,我会马上想起“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民谣。每逢秋冬两季,这里常常-阴-雨连绵,云雾缭绕,道路泥泞。玉米是本地的特产。所谓“靠山吃山”,乡民也以玉米为主食。乡镇小食店里也全是玉米饮食,什幺玉米甜酒、玉米黄粑、煮玉米、玉米爆花和玉米饭之类。然而山高水冷土薄,加以常遭天灾人祸,耕作技术又太落后,种玉米只能广种薄收。所以乡民常常在饥饿线上挣扎。记得一九六六年歉收,乡镇上一个生产队人均口粮只分了一百多斤。这日子怎幺不难过?本来山区嘛,水利和森林资源都很丰富,但在那时侯,方圆数十里的龙镇地面上却没有一米公路,连机耕道也没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我迎着寒风,踏着泥泞,踩着皑皑白雪,或者顶着烈日骄阳来往跋涉于这崎岖山路的情景。空手步行尚感艰辛,何况把硕一大的树材从山里扛出来,或者把笨重的发电设备从山外扛进去。没办法开发这些资源啊!龙镇人又怎幺不穷呢?记得有一年秋天,学校放农忙假,我被乡上派下去蹲点,住在离乡镇十五里的新盛村一户贫农家里。这家人把唯一的木床和被盖(是一种用谷草捶制而成的“秧毡铺盖”,又硬又重)让给我用,自己睡在竹楼上玉米壳堆里。吃的呢,是掺了一半蕨渣(是用蕨草的根打粉之后留下的渣滓)的玉米饭。这种饭特苦,还带着腥味,很难吃。我可是第一次体验这幺穷苦的生活了。可这家人还告诉我,他们还算不上最穷呢,最穷的要算住在山上的苗族了。去年年终分配,那个队一个标准劳动日只分了七分钱。干一天劳动只得七分钱报酬,说来连我也很难相信,但后来我向乡干部查询,却证实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啊!我记忆中这穷极的龙镇,就在那耸入云天的韩婆岭下七里深沟之中。长长的一条古旧破落狭窄的石板街道,稀稀落落几家店铺。没有电灯,没有马路。不赶集的时候,连鬼都找不到几个。我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辛勤的耕耘了整整七年,为这片土地奉献了我最宝贵的青春。但是,在那政治就是一切的年代,我没有、也不可能使这片土地有所改变。
1970年,我在所谓“一打三反“运动中被审查,随即被打成”反革命“,辛酸的告别了这片土地。后来平反、调离,再以后进了县城的中学。
时光如水,三十年过去了。而今,龙镇,你现在怎样了?
汽车翻越了最高的山梁,下坡,然后进入一条长长的山沟,拐过几道弯,山乡龙镇终于进入视野。到了,我梦里多少回重游的地方,我洒过多少汗水和泪水的土地!
汽车继续驶入乡镇。一下车,我就拉了鸿维叔去逛街,想印证我记忆中的龙镇。我去了那条破落的老街,可石板没了,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面。街的两边,好些低矮的瓦屋和草房变作了平房。街的南头,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我寻觅那条傍街而过的小溪,小溪消失了。询问乡民,他们说,十多年前修路进村,人们因势利导,在溪流的上面盖上厚厚的的水泥板,使溪面变作了路面。后来,乡民又在路边修起了店铺,;路面又变成了新街。而溪水就在街的下面欢快的流淌呢!在新街和老街的交汇处开辟出一个小广场,既作乡的汽车站,又作乡镇农贸市场。从小广场向南,再辐射一出两条小街。这里餐馆、商店最多,是龙镇的闹市吧。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刚到上午九点,大大小小的店铺早已开门营业,餐馆也忙碌起来。我们走进一家商店,起眼一看,货架上摆有瓷器,各式各样的杯盘碗碟;还有家电,从电灯、电杠、电风扇、电动炊具到洗衣机、收录机和电视机。呵,偏僻的山乡也不乏城市的气息!
在龙镇的街上逛,不免碰上从前的学生,他们都早已为人父母,成家立业。大家见了从前的老师,免不了要叙叙旧。在攀谈中得知,自从八十年代修路进村,龙镇的面貌就逐年改变。比如农业来说,土地承包了,农民的积极性*大为高涨。现代农业技术(如一代种、地膜育苗、病虫防治)得以推广,破除了从前广种薄收的习俗,玉米、水稻、红苕、洋芋的产量均成倍增长。因而,龙镇人早已越过温饱,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人们的主粮已经改为大米,而主产玉米则用作饲料,发展养殖业;或投向市场变为商品,大力发展酿造业,小小的龙镇就建起了两三家酒厂。龙镇白酒因而闻名远近,市场也覆盖了川滇边境几个县的乡镇。在县上的大力扶持下,龙镇人还因地制宜发展了林业、茶叶和烤烟,成为本县发展多种经营的基地。水利资源也得以开发。人们利用溪流的落差先后建起了两三个水力发电站。而今,在这偏远的龙镇山乡,家家户户安上了电灯,吃上了自来水,看上了闭路电视。一位学生自豪的对我说:“这里的生活也方便了,和你们城里也差不了好多。”
在一位学生的家里吃过饭,我们便搭便车去了卜好村,寻访本族的祖坟。
卜好村位于龙镇乡东南角的万山丛中,往南越过高峻的分水岭,便可以进入云南省彝良县地界。据说,这个村距周围场镇至少在三四十里以上。山高皇帝远,从前这里是盗匪出没的地方。
为了找坟,我们在这偏远的自然村的山中走访,先后进出六七户山民的家。受到他们诚恳的接待和帮助。这也成为我深入农村了解民情的好机会。我注意到我们所到的农户,住房都比较宽敞整洁,门前都有宽大的院坝,有的还在院坝旁边砌了花台,种上花草。有好些人家的屋顶都朝天支撑着白色*的天锅,象一朵朵迎着朝阳盛开的牡丹,点缀着满山的野花和林木,组成一道新农村亮丽的风景线。
一位与我们同姓的乡民自愿引领我们找到了祖坟。我们点上香烛,拜谒了先祖。返回的时候,这位本家苦苦相留。盛情难却,当晚,我们便投宿其家。他告诉我们,这个村出产粮食、茶叶、烤烟、猪只和煤炭。他说,今年收成好,他家单是红苕就挖了一万多斤,除了用来打粉,就尽量催肥猪。他家今年喂了八头猪。刚卖了两头,最重的超过了四百斤。他还告诉我们,村里的好些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很多家庭都剩下了祖孙两辈。比如我们这位本家吧,两个儿子中大的携妻去了浙江,小的在本乡镇的中心小学做教员。老两口在家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孙子过日子。我们担心的问:“年轻人走了,耕种土地怎幺办?”这位本家说,干不了的地就承包给别人;自己种的地,农忙的时候,请点零工也就过去了。孩子们每年带回一些钱,日子也满过得去。
这位本家用饶有山区风味的老腊肉、豆花饭款待我们。饭后大家促膝谈心,从解放前的天灾匪患,到文革时期的动乱;从大跃进的毁林炼钢,到文革前后的割资本主义尾巴。以及评政治工分的尴尬。而后谈及改革开以后农村的进步。最后,我的本家感慨的说:“还是小一平好啊,是他的政策造福了农民.”
他的一席话引起我们强烈的共鸣。我们的心里也充满了对邓公崇高的敬仰、怀念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