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剑胆江湖梦——读书札记
一枚陈年的玉
——读沈从文
飘雪的季节,最适宜怀旧。翻阅完沈从文《边城》的最后页,心头,竞掠过丝长长的叹息——沈先生是枚陈年的玉,因为年代久了,倒越发显得珍贵。
美国学者金介甫在其《沈从文传记》里说,沈先生是中国第流的现代文学作家,仅次于鲁迅。金介甫对沈先生如此高的评价不是没有道理。沈从文之所以了不起,首先在于他书写了个被物质文明毁灭的乡村小说的新传统,沈从文在小说中用乡村的眼光审视现代文明,这是现代小说的开始。
其次沈从文是位世界级的文学批评家。沈先生青年时期与胡也频、丁玲编过《红与黑》、《人间》等刊物,也曾先后任教于武汉大学、青年大学,解放后在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
纵观沈先生生,无论是编刊物、写东西,还是教书、搞历史研究,所干的都是读书人的营生,所以不管称沈先生作家、批评家也好,学者、教授也罢,都不如“书生”两字准确。除却文章无嗜好,依然白发老书生,沈先生“为书所生、以书为生、生于书中、书伴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
而沈先生最初的理想是当兵。1917年,沈从文高小毕业后,入伍参加地方土着部队,随部队移防湖南、湖北、四川、贵州等地。沈从文当时才15岁,猜想他那时大约是要做一个醉卧沙场裹尸还的英雄。
殊不知文人论武事,大多纸上谈兵,沈从文在部队当的是握笔杆子的兵,介书生,在靠拳头和枪杆子吃饭的部队,处境可想而知。琴心剑胆江湖梦,仗剑江湖载酒行,是每个书生的梦想,当兵是沈先生心头辈子的痛,沈先生在其《从文自传》中不无遗憾地说,我愿意当兵,大家又总以为我不能当兵。
当兵的念头陪伴了沈先生生。和沈先生同样出自湘西凤凰的大艺术家黄永玉说,凤凰有两种人,种像火,种像水,沈先生大约属于后者。沈先生有个弟弟叫沈荃,辈子混迹军旅。当日军血战嘉善时,沈荃为国民党128师团长,建国前夕为国防部少将监察官,后沈先生在其《从文自传》中着墨颇多,除了那份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外,更多的是沈先生从其弟弟身上看到了金戈铁马,看到了沙场秋点兵,因为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直都是先生永远的梦。
1956年冬,沈先生回到故乡凤凰,司起弟弟的结局,其表侄黄永前说,只晓得三满(沈荃)被打掉了。详细过程不清楚,沈先生听后“哦”了一声,内心片茫然。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多少未竞的心事,多少未了的心愿,都溶在这声叹息里。
1923年,21岁的沈从文离开凤凰,到了北京,说是为了找理想,读点书,现在看来,沈先生当初的路是走对了,或许这个世界少了位能成将军的士兵,但却从此多了位文学家,我们从此知道了湘西那个叫凤凰的小城,知道了《丈夫》、《菜园》,以及《边城》中善良的翠翠、勤劳的天保、傩送兄弟、侠肝义胆的杨马兵吴立昌在其《沈从文——建筑人性神庙》里说,《边城》的诗情画意是人们公认的,这诗情和画意,不只来自于美丽的青山绿水,更主要的是来自于边疆僻地那小小山城的淳厚民风。
《边城》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幅描绘人生的风俗画,首讴歌人生的赞美诗。沈先生怀着颗无言可说的爱心造就着《边城》里的每个人物,善良、倔强的翠翠,倾注了先生无尽的幽思与情怀,而先生自己又从其中获得了生命的慰藉和愉悦。
正所谓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真正的读书人都具有种独立自由的人格,拥有个自给自足的内在世界,不随时欲,不赶时髦,洁身自好,孤芳自赏,然而书生们却也为此吃尽了苦头。1950年沈先生在历史博物馆时已受了很多精神的蹂躏,1953年在“革大”学习时竟然还带点好茶,带把小茶壶,请“革大”在学习的有空来喝茶,此举弄得先生很是狼狈,也很紧张,世事洞明皆学司,这句话沈先生不会不懂,而人情练达这篇文章,先生却未必会作。
然而,不识时务的书生,却也有懂政治的时候,文革初期,沈先生下放到成阳“五七”干校期间。致力于各种瓷碗碎片的收集,上边写满蝇头小字,注明考古年代与出处,俨然幅“避席畏司文字狱,着书都为稻粱谋”模样。有人司先生“文革”初期是否受到冲击时,先生不无得意地说,解放后较少文学写作,主要从事考古学研究,没有辫子给人抓,因此没有被批斗,这书生气十足的话,听来令人心酸。
先生建国后仅回过两次凤凰,次是1956年,次是1982年。先生的老乡——大艺术家黄永玉,在纪念沈从文百年诞辰时,把先生的句话写成了条幅——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或许这就是先生的自况,由此可见先生心境之凄凉,在这冬日的场大雪里,宛若枚陈年的玉,先生温暖了我胸口。
童年那盏小桔灯
——读冰心
月凉如水的夜晚,把冰心老人的《小桔灯》再读遍,心头,尽是童年的温馨我的故乡在洛水之滨,清澈的河水自西向东注入黄河。河那三间大瓦房,房前那翠绿的园子,园子里那紫红的桑椹,还有那琅琅的读书声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合二为一的地方成了村里的小学校。在这所小学校里,我度过了自己清贫却又富足的童年时光。
说清贫,是指70年代农村物质生活的匮乏;说富足,是因为我们毕竟有学可上.有书可念。那时“文化大革命”已进入尾声,应该说,“文革”对我们30岁左右的这代人浸染还不深,我最大的感受是,那时的课外读物少得可令。
不过,在我读初中时,这种状况便有所改变。现在想来,那是怎样的种改变啊一一朱自清的《背影》、老舍的《济南的冬天》、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真如那句广告词“世界有你更精彩”,我如饥似渴地读啊读啊20多年后的今天,我依日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出其中的些文字。
当年教我们《小桔灯》课文的,是从县城下放到夹河的女知青——李慧老师,她那时十八九岁,留着长长的辫子。李慧老师说,在革命力量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小桔灯却照亮了前进的道路、指引人们走向光明,这便是小桔灯的意义。下了课,李慧老师拿来了针线和桔子,手把手地教我们做小桔灯。做成的小桔灯挂在教室前那小小的院子里,也挂在农村孩子们清贫却又快乐的年少时光里小桔灯,她温暖了我们整整代人的童年。
人到三十,情感就多波折。八方风雨都向你袭来,烦了累了,便忍不住地回忆起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是花落了可以再开,燕子去了可以再来,而我们那去不再的年少时光呢?
青春不是常春藤,让我们像戴指环样戴在手上。等我们老些,也许我们会握得更紧些,可就算把满头的白发编成渔网,又能网住些什幺呢?
在这个月凉如水、灯暖如桔的春夜,重温小桔灯的故事,也重度自己的童年时光,是种慰藉,是次感动,更是次对心灵的净化。
“面对小溪,尤其是泛滥而污染的河水,冰心是片大海,是爱心和童心融化的清澈的大海,滋润着几代读者的心灵。”(《人民文学》99.5期卷首语)在这个日益浮躁的时代,我们为什幺不去看“海”——看看“冰心”这片大海呢?
冰心,我们童年的摇篮,《小桔灯》,摇篮里支芬芳的花。
好在还有爱情
——读萧红
萧红死时说“我将与长天碧水共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真是好大的口气!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史上,萧红真的是个奇特的女子。
这里所说的“半部红楼”指的是《呼兰河传》。《呼兰河传》是萧红死前的最后部作品,讲述的是上个世纪20年代东北的个小城——呼兰河小城内的群农民的生活。该书既无情节,也无线索,更没有故事,但通篇都弥漫着种彻骨的凄凉。茅盾在为该书作序时这样说《呼兰河传》不像是部严格意义的小说,它更像是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放眼中国近代乃至当代文坛,有谁敢自言自己的文章是部“红楼”呢?是萧红,也只有萧红,敢说出这种令天下须眉汗颜的话来。“我将与长天碧水共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这句话究竟包含了萧红多少的忧伤?多少的凄凉?多少的不甘?泪眼司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在那样的个年代里,以萧红桀骜不训的性格,又怨得了谁呢?
萧红从来就是那种极喜欢张扬的女子。在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上海女作家里,无论是冰心、陈衡哲、庐隐,还是凌叔华、苏雪林,大都是件旗袍,外加毛线罩衫,既传统又典雅,可萧红偏不——新奇的火红上衣、咖啡色格呢裙、短筒皮靴、绸带束花,十足个“另类青年”,就连鲁迅先生见了萧红时髦的装扮,也是连连摇头。当时的萧红,生活窘困,寂寞无助,却依然装扮的大红大绿,这样的搭配,或许只有她才能承受得了。世事不容厢情愿,萧红可以说是枉费了许多才情一一与萧军6年苦恋,随端木蕻良远赴香港,最终客死异乡当代着名女诗人李琦在谈及萧红时说“她贫穷、瘦弱/岁月拮据,好在/她那时还有爱情”就是爱情,让萧红寻觅了辈子,谁料想结局竞如此凄凉。萧红苦于人生无法飞扬,所以临死时拿《呼兰河传》与‘红楼’自比,这不是没有缘故。
生喜欢华丽和热闹,死得却冷冷清清,不知道萧红如何去定义悲喜?
(责任编辑: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