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子一宫和墓穴,是冥冥之中谁为你准备好的最初和最后的卧室。人生的过程,就是从一间卧室走向另一间卧室的距离。
最初的那间卧室是被一把叫做“爱情”的钥匙热情地开启,你开始在这间能够移动的房子里暂且小住,就像一只蝌蚪游进了平静的深池,也像一点花一苞刚刚状如米粒。你青蛙一样地生长四肢,花朵展瓣一样地蓬勃活力。后来有一天,你被某一个浅梦轻轻唤醒,于是好奇地眨动着睫一毛一,吱吱的流声环绕周身,怦怦的跳动伴随韵一律。你像蜷在柔软的躺椅上那幺舒适,却不知道拖着你的卧室还要到处行走的那个人,呕出的胆汁曾经在多少个日子里染绿了你正在熟睡时的晨曦。直到有一天,这间卧室狭小得再也不能够将你容装,于是你就一路委屈地放声啼哭,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那样,大张旗鼓地呼号着,在众人的企盼中握拳而来,呱呱坠地。
最后的那间卧室是被一把叫做“不舍”的重锁冷酷地关闭。你是注定要在这间恒定不变的房子里永久安居,就像一条鱼儿离开了大海,更像一枚种一子终究要被植进深深的土地,任是怎幺滋润也不会再发芽儿了,于是你可以安然地在这间越来越宽敞的房子里休歇,月光一样守候着每个日子夜晚般的静谧。谁也不会再来吵闹着喧嚣,直到有一天,什幺声音敲打着卧室的房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你却再也不能够知道那是清明淅淅沥沥的冷雨,正在一个怀念的日子里呜咽着轻轻啜泣。你的家人和朋友,来添两黄土了,黄土上就会颤一动着草叶合十的手掌,斑斓着小花细碎的艳丽。而草叶和小花扎成的礼冠装饰了你的居所,你却看不见啊,你看不见那些还在爱着你的人,思念像四月之初垂自天幕的丝丝情怀,琴弦一样弹奏着哀怨和忧戚。
这样两间小小的卧室之间,究竟会有着怎样的距离?或许,那只是从曙光微露到余晖沉落这样一个白昼匆匆的步履。新月如钩兀自落巢,红日似火悄然独立。你徜徉于两间卧室之间,前半程是在从黑暗走向光明,后半程又注定要从光明走向黑暗。可是无论怎样,毕竟整个生命都是跋涉在这洒满阳光的路上啊,你翻跃三百六十五级台阶一次又一次,如水的光-阴-便落成了后背上滴滴点点的汗珠儿,不知不觉间就淌成了最动听的歌唱着的泉溪。丁冬丁冬,丁冬丁冬,清风牵着它的手,在山岩间舞蹈,在草丛间小憩。停不下的脚步鸟一样飞,气喘吁吁的你,依然想随时重振山巅上那对疲倦了的翅膀,远远地凝望着夕阳,慢慢地,向着它毫无遗憾地滑翔而去。
很久以后你才渐渐悟得,其实两间卧室之间,所过之处风景皆不会重来,美丽也总是会随意间不期在-阴-晴雨雪,春秋四季。淙淙的流水浮冰融雪,早春清凉的手指撩醒寒芽儿的睡意。枝条软一了,紫燕归了;叶片绿了,花儿红了,后来,匆匆吻别了花丝的蝴蝶开始偷偷恋爱了。你等在初夏某一个黄昏的街角,约会在有一颗火热的心深藏着的雨季。你想撑开一把伞,遮阳或者挡雨,和你所爱的人相拥在那个平静的港湾,细数生活的浪花朵朵,醉心于金光之下微漾着的点点涟漪。你在摇曳着蹦蹦跳跳地前往秋天的那个枝头上挂一枚青果,你的热情如骄阳,果子熟了的时候,每一滴汁水都是甜蜜。你在深秋的风里爽朗地开怀,盘点旧日准备冬藏,一眨眼,却有洁白的雪花朵朵,匆忙盛开在了你日渐稀疏的发际。你轻轻地摇了摇头,呵呵,每一片短暂的时光啊,也都要栉风沐雨。
所以,当我们从一间卧室走向另一间卧室,就应该平静地微笑着:这,不过是走过从阳光到月光那幺远的距离。而阳光到月光,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距离。世界上最美丽的距离,也最最值得珍惜!
(作者:杨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