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这片里土地还是沉沉的黑色,如今已是满眼的黄。我知道,秋已经很深了,深到了银杏树的骨髓。秋也会随着一片树叶颜色的加深而加深。其实,我早已被告知,秋天已经来了。当一株草尝试着去把它的水分蒸干,消融掉它在这个季节里所有的收获;当一袭清风尝试着穿透我的每一条衣缝,顺着我的脊背摩挲,秋天就已经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了。只是我对它已经麻木了。或许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关心。
我可没有秋那幺悠闲。它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摧毁一个季节里的全部绿色。它可以“点叶成金”。它可以令你一毛一骨悚然,使你畏惧。它甚至可以冷却掉一轮暖热的烈日,让蚂蚁、青蛙、蛇去冬眠,让农夫、村姑去为他们的生活囤积粮食。秋把一切都收拾停当,最后,为自己留下了一个空旷的世界。
那幺,对于一片叶子,诸如众多叶子中的银杏叶,秋又能把它怎样呢?换个角度来说,这娇一小可人的叶子,秋忍心去蹂一躏它吗?不管怎幺样,我还是相信秋必有它的可爱之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秋也不能例外吧!这貌似是一个完美的推理。可是仅仅经过一个夜晚,它就把我的这个推理彻底地推翻了。就是那一个夜晚,本来的一树黄叶,如今已荡然无存了。地面碎碎地铺就了一层“黄地毯”。我这才感觉到自己对秋天的容忍是多幺可笑。起初,它尝试去染黄一片银杏树叶的一个小小的边角,我以为它只是在跟树叶开玩笑。后来整片树叶泛起了土黄|色,我只把那片叶子当做一个另类。直至它染黄了整棵树的叶子,我还以为黄叶是要比绿叶美得多、尊贵得多。只有在我完全失去那一树的叶子,我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我不是林黛玉,没有葬花的嗜好。对于已逝的东西我不喜欢唉声叹气地去惋惜。我知道,这样并不能使它重新回到我身边。我走下台阶,像是走向一座坆冢,而这座坟墓正是秋的“杰作”。踩在“黄地毯”上可以听到树叶哗然作响。尽管这些落叶不至于搁脚,但是,倘若把我的心赤一裸裸地放在这块“黄地毯”上来回滚一动,能不感到扎裂的刺痛吗?也许就是这一刺痛使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些离开了树枝的叶子并没有死。我怀着惊喜的恐惧拾起一把树叶,攥在手心里,还是阵阵碎裂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却给人以期许和希望。无论是被踩在脚下的,还是被攥在手心里的都在为它们生命的最后葬礼而挣扎。这是多幺伟大的一股力量啊!难道这就是被称作回光返照的最后挣扎?
在这一场秋天的洗劫中,我不仅误解了秋,还误解了银杏叶。
没错,秋是冷酷无情的。它不会因为你的脆弱而对你特殊照顾,不会因为怜惜你的美而放弃对你的戕害。秋的这种不讲情面也正是它公正的一面。我们无权去指责大自然的任何行为或有不妥。毕竟我们不可否认“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也许秋的这种做法正是想让我们的世界更长久地生存下去。
每一条生命都得经历秋的历练方能强壮。我似乎也小觑了银杏叶的坚韧。秋不会怜悯任何一条脆弱的生命,同样,一条值得尊敬的生命也无需任何卑劣的怜悯。我既然选择去欣赏它曾经的华美,就没理由去怀疑他的坚强。
当一条生命即将迎来它的终点,我们要清楚,接下来会出现的是冲洗而不是终结。树叶无论是枯萎还是凋落,或是铺成“黄地毯”,它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高傲地生存下去,不会为求得一个季节的怜悯而卑躬屈膝。我想,每一条生命的终点都会如此高傲。我们对任何生命在它季节行将结束的时刻的怜悯都显得多余、无力。如果我们有幸邂逅这种场景,请不要痛哭流涕,我们只需见证这一结局。
“黄地毯”是这个季节里的一个精致的收尾。树们终其一生都在为这一收尾而谋篇布局,这样才有了如此鲜艳的“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