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年了,我经常失眠。看到过或者听到过许多人描述失眠的痛苦,而我却觉得,失眠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深夜,一个人醒着,去想那些或者有或者没有的故事,被别人想,或者,想别人,很专注也很浪漫。深夜平静、安静,深夜感性、神秘、空旷、暧一昧,深夜里什幺都特别清晰,深夜里特别有想像力。我的许多思路都是在晚上形成的,有了想法,把灯打开,暖暖的灯光让人极有创造力,很放得开,感受也很广博。
深夜里有各种声音各种想像。京广线列车的音律格外清晰,我从小时候就听着这种节奏。想着那幺多的人从这个城市穿过,我写过一首简单的诗,题目就叫做“深夜的石家庄”:
深夜,我听到京广线上
一列火车穿过
我知道,有一些人
路过这个城市的时候
就一定会想起我
还有另外一首“京广线穿过石家庄”:“那幺多的飘来飘去,/那幺多的走来走去,/整个城市,差不多都能听到列车远去的安然。//那些名字多好多甜呀,/有一些痕迹就是这样留下的,/有一些深入和一些松一弛就是这样留下的,/多少窗口,带走石家庄的空气。//真的不想再承受许多年前能够承受的变故,我越来越想干净,纯净,安静。/越来越想默默地体味,越来越想回忆,/想在傍晚的站台,/去送一个人或者去接一个人。”
是啊,失眠的时候,会突然为过去什幺不经意的事情所感动,有时我甚至偶尔拉开窗帘,看到哪个楼层的窗口有灯光,就感到很亲切。
不要把失眠当成病态,它仅仅是一种习惯。醒着真的很幸福。在深夜,低低地说话,而且感觉有人在听,就更幸福。我写的那首“石家庄的夏夜”里说:
夏天,是一个挺好的季节
可以不谈艺术,不谈诗
不谈书,不谈音乐
不谈爱情
不谈悲伤和永恒
站在雨里,凉凉的
轻轻说一句想说的话
或者,不想说话
如果你也这样做
那我们就
又爱了一次
是的,深夜,我有时在和平路上散步,偶尔,从身边走过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我觉得那是偶尔从身边走过的一丝伤感,或是,一丝浪漫。那个时候可以晦涩,可以洁净,可以单调,可以孤独可以丰满,可以爱或者不爱,多好。
这样的晚上是我想要的。深夜里我想要的还很多,比如那时的我想要说一句最残酷的或最温馨的话。如果有人脆弱,如果有人寂寞,如果有人有足够的承受力,我就说出来。如果没有,那就默默地等着,然后,自己熬过这个晚上。那时我会想,又一天过去了,其实什幺都会过去——好和不好的会过去,爱和不爱会过去,美的和不美会过去,善的和恶的,也会过去。
我会想到一个人,想到曾经纯洁单调的情感,想到纯净、洁净和干净,想到另一个人,想到其他的人,想到陌生和遥远,那时随便一个关心我的人,都可能成为我的倾诉对象。我还是会对他们说我总是在说的那句话:不在于谁能在一瞬间走得多快,而在于谁一直在走,——一直好好走,一直能走到尽头。我会在深夜里读那首叫做“午夜两点”的诗:
这时候的对话该是什幺对话,
外面的水滴发出质感的声响。
午夜两点,那感性而灼一热的闪电分开溪谷,
通畅、润泽的长廊漆黑而寂然,
你说:它的尽头真充实、真亮!
午夜两点,一个不该有语言的时间,
那个时间充满了暗示,
什幺样的鬼魅牵着你的手,
越走越远。
这首诗很晦涩,也很感性,我自恋的认为,读懂它的人,一定会喜欢。
深夜,我知道所有窗子的灯,都已经熄了。有时我读书,夜里我爱读一些浅显休闲的书。但在某一天的夜里我却在读帕斯卡尔的《思想录》,那是一些道理、哲理、甚至是真理,我想,不是说有多少人遵循这些道理,而是,有多少人读过这些道理,如果读过,他会懂得生活还有一个尺度,而且那个尺度,经常悬在我们的眉间。
夜里有一种欲|望的声音。一些声音很近很近,它喧闹、它时尚、它欲念、它雅和俗、它和夜贴的很紧,和夜一起暗下来。或者我会记起寂夜中曾经的耳语,不知道是不是最远最远处的,那一丝温一存。
夜深人静,我常常失眠,几乎是幸福的失眠。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不会去想天会不会亮,我会想的是,深夜,这个城市,在为谁亮着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