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的缝隙中总是投下斑驳的影。影影绰绰所覆盖的,是被遗漏的阳光,当然,还有属于我们的时间。
没有人能够读懂一棵树的思想,这就像一棵树,永远不会懂得我们被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掩盖的,属于自己的肮脏。许是因为我们把这种肮脏掩盖的太深的缘故吧,还是因为树们的单纯远远比不上我们内心的复杂。
此刻,我就站在树的旁边,仰视着它的郁郁葱葱的绿。在这个属于我和树所占有的空间里面,谁也打扰不到我们。
树静静地立着,我也静静地立着,我们一起思索着自己的思索。于是,浮云来了,在叶的缝隙中,我看到云变换着千万种形状:草原出现了,骏马出现了,牧羊的姑娘出现了,篝火出现了……一切关于我的记忆与想象的东西,都出现了,包括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玩意。
在这个夏日的正午,农人依旧在地里忙碌着,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在田野里面勾画着自己的诗行,那些平平仄仄在田地里,排列得整整齐齐地。我的思想也飞到了办公软件上,在虚拟的世界里面,我用属于我自己的锄头,耕耘着自己的田地。作为农民的儿子,我也一直是一个农民,所以,我的所有思维都是农民的思维,就像我的文字,一直被土地所养育一般。
于是,和旁边的这棵树一样,我不断地长出新的叶子,也在不经意间一次又一次坠一落。
发芽,是一场大胆的实验。只有那些敢于大胆尝试的树,才能长出如此茂盛的叶子,才能经得起初春料峭的寒。
一场春雨过后,阳光明媚着,那些实验成功的树们,伸展着自己的枝。每片叶子上都跳动着闪烁的阳光。在这个季节,树们很容易迷失自己,因为那种真实而又虚幻的场景,总让人变得虚荣。就像我,因为一些长短句子换来的赞誉,也曾经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作为农民的儿子,我的工作应该是耕耘,不管是在地里,还是纸上。甚至,我也忘记了,没有春天的耕耘,哪来秋天的收获。
一片长得最快的叶子,总是最先伸展出来,展现着属于自己的全部的美。但是,这种美却始终面临着无数的考验。在叶子的一生中,要经历太多的东西,风的撕扯,雨的击打,虫的穿刺,还有的就是季节的轮换……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它们去承受,幸运的是,树们一直是叶子坚强的后盾。可是,当叶子成长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嘲笑着树的丑陋。
我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那片最先落下的叶子,在坠一落的瞬间,它的心里所充满的,究竟是因为自己无法抗拒的命运的悲哀,还是因为自己力量微小的惭愧,还是为自己丰满的人生经历而带来的骄傲与自豪。这一切,我不得而知,所以我的思想里面,便增添了无数的重负。
生长叶子的那些树们,冷冷地看着叶子们关于生命与人生的那些思索,一言不发,只是当那些思索着的叶子开始坠一落的时候,他却有着些许的遗憾,但这种遗憾是短暂的,它们明白,叶子今天的死正是明天的生,生与死之间,并没有什幺明显的界限。
老家的群山与树们很相似,当然这是一句多余的话,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那些树们,本来就遗传了山们的性格。
我们这群大山的儿子,汲取着山们给我们的养分,一天天长大。而当我们长大以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嘲笑着老家的贫瘠,嘲笑着那片土地的荒凉。所有的人都没有例外,当然,也包括我。我不知道,那些逝去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有着关于生命的大彻大悟,但我知道在他们的内心,一定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对自己曾经幼稚的想法的嘲笑。
群山依旧在,他们目睹着我们所有的年少轻狂,看着我们哭,也看着我们笑,就像树们一样,看着叶子所经历的一切,与其说它不能改变,还不如说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去感受,这些丰满的人生经历。
在树荫的中间,我看见了一只自一由自在的虫儿,它是如此地弱小,弱小得可以忽略它的存在。但是可以肯定,面对着树下陷入沉思的我,它的内心一定是鄙视的,因为在它的世界里面,从来不需要这些繁琐的东西,有着实实在在的生活,干嘛还要希望别的呢?
因为太多欲|望的缘故,所以我们一直很痛苦,除开那些应有的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外,我们给自己的人生添加太多的负累:那些鄙夷的眼神总让我们的内心,一次又有一次地掀起没有任何意义的波澜;红尘俗世的诱一惑迷蒙了我们的双眼,我们甚至感受不到身边那触手可及的幸福;张三的升迁让我们嫉妒;面对李四的落魄,我幺一次又一次地幸灾乐祸……
一片叶子从空中落下,正好落在我的手心,看着叶子上那些熟悉的纹路,我的脑海里面突然浮现出一句话:生命的面积。
一直以来,我幺以万物之灵自居,我们藐视着这世间的一切,我们征服,我们占有,我们还有着永远填不满的欲海……跟自然界那些自一由自在存在的生命相比,我们活得很累,而且我们不自知——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与一棵树,一滴水一样,我们也不过是自然界的一种客观的存在罢了。
很多年前,我在老家的门前栽过一棵树,它比我小很多,所以,一直以来,我以它的主人自居,因为是我给了它这现在的地方生活的机会。离开故乡的时候,它跟我一样高,可是现在,当我站在它的旁边,我需要仰视,才能够看见它的枝叶。是什幺原因造成了这种转变,大家都告诉我,因为生物学的原因,它与我身体构造不同。曾经的我很认可这个答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些都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它一直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供给它生长的是它的脚下厚实的土地,而我们,一直在漂泊,早就成了无根之木。一场不经意的打击就有可能成为我们灭顶之灾,而那棵比我小的多的树,谁才知道这些年来,它经历过多少风雨,可是它一直努力地生长,因为它相信,脚下的土地是它不停生长的力量源泉。
停留在这棵原本很陌生的树的下面,我却感受到了几许熟悉的味道,我知道这种熟悉不是来自面前的这棵树,它跟我刚刚认识没多久,真正让我熟悉的,是脚下的土地。
在茫茫的群山深处,面对着满山葱茏的绿色,世界就变得小了许多。因为天的边际在我看来,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只需要一天半天的时间,我就可以爬到山的顶峰,去触一摸那一片清澈的蔚蓝。可是当我爬到山的顶峰的时候,我才发现,所谓天际,依旧在我的前方,前方依旧触手可及。
这跟我的写作很相似,我用文字记录着自己的生活,可当我及路线那些属于自己的或者他人的过往的时候,我才发现,曾经的将来又变成了值得玩味的过往。这就像儿时,我们本以为天空就是树的顶端,可是当我们爬上一棵树的时候才发现,天空又变高了,停留在了比我们现在还高的树的顶端。
在山里面生活久了,很多变化都在不经意间流过,而当我们发现的时候,一切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这就像山的高度一般,一直以来,我们以为山的高度是固定不变的。可是很多年后,我们再经过曾经熟悉的山峰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山长高了许多,因为树的原因,山的高度总是在不断变化着,尤其是那些长在山顶的树,在让山长高的同时,也让天空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们拒绝着这种变化,狂妄自大的我们总想让天空的蔚蓝离我们更近,所以我们展开了疯狂的杀戮,于是,那些生长在山顶的树,就变成了我们虚荣心的牺牲品。砍倒了树,感受着天空离我们,我们就开始吹嘘着自己的本领,殊不知,那些树根正在嘲笑着我们的无知,因它们才是离天空更近的活物,而且它们相信,只要土地依旧在,总有一天,它们会触一摸一到天空的。
我是属猪的人。然而我的星座却是金牛。猪的懒惰与牛的勤劳在我的身上得到了统一。同时,我对绿色,对土地也有着不同于别人的感情。
儿时曾经放过牛,因为老家的山上长满了青草,放牛并不是一件多幺困难的事,找一个水草丰盛的地方,把牛栓在树上,然后就自己跑到一边去了,牛不会走远的,因为那些有那些水草的缘故。曾经的我是一只被拴住的牛,那些乡音乡情,像绳子一般,一直把我牢牢地拴住,而我,也一直满足于这种禁锢。由于生活的原因,我换了一个地方来放牧自己,我来到了城市,可是我发现,在城市里面,我再也找不到那些丰盛的水草了。
一直以肉食动物自居,对猪肉的偏爱,让我的身体早早地肥胖起来。其实我现在的生活,根被圈养的猪没什幺两样,生活在自己的狭小空间里面,我所看到了只有自己周围那一个狭小的空间,我们又用各种苛责给自己填上了无数的栅栏。幸运的是,每年年终的时候,没有屠夫的刀刺进我们的胸膛里面罢了。
停留在树下,天上的浮云不停变换着自己的姿态。擦干头上的汗珠,我才发现在我的身旁静静立着的树,依旧静静的。
倚在树上,我的思绪再一次翻飞起来,我在考虑:怎幺样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怎幺样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怎幺样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那些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的眼睛里面到底掩藏着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