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昏黄的街灯拉长了行人的影子。北风呼啸着,谁家的窗子被刮开了,被风的手掌拍得啪啪响……从黑漆漆的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有挂钟敲响午夜12点的钟声传出来。
即使有风的呼啸,有钟声敲打着时间,有拍窗扇的叩问,冬日的夜依然是静的,静得空空荡荡,空得令人发慌,慌得心生饥饿……那时的生活中没有酒,即使街头小铺子里有栈桥白干卖,也没有钱买。那年正处于就业危机中……口袋里只有两一毛一五分钱,只够买一包青岛牌香烟的,买了烟就没有钱坐车。那时的冬夜没有火炉,是有炉子而没有煤。许多矿山工厂都停产了,没有煤发电厂不能提一供足够的用电,整个夜晚,大家就在房间里摸黑交谈。两一毛一五分钱的香烟舍不得一抽一,就用纸卷从烟厂搞来的烟丝一抽一。屋子里辛辣难耐,有人在不断地咳嗽……黑暗里,有人在讲自己新读的书。同样一本书,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与体会,于是便可以争论,至于是否面红耳赤,不重要,因为黑暗中看不见对方,而突然的冷场,大家会明显感觉到那种沉重。于是卷烟,点火,红红的烟头儿在各自面前一闪一闪的。实在没有人讲新书了,就讲以前看过的,也讲各自对唐诗宋词的理解,照样可以争论不休,直到午夜。
后来知道日本青年中有读书会。就觉得何必那幺郑重其事地搞名目?读书与交流,应该是城市青年的一种本能欲|望。中学毕业后,不能考大学,不能就业,在家里闲着,又不愿意上街瞎混,消磨时光的最好方式就是读书,然后找相投的朋友交流。那时候能感觉到痛苦,但是辨不清痛苦的内容与含义,于是苦闷、惆怅、迷惘、徘徊……
也逛街,到中山路有几个去处:新华书店、工艺美术商店、古旧商店,还有乐器厂营业部和环球文化体育用品商店,那里面有笔墨文具、乐器、体育器械等等。在这些商店里,可以凭着自己的经验与理解充分展开想象,每次到中山路大都要将这些店铺逛一遍。在没有文化娱乐生活的岁月里,也算一种精神大餐吧。
春天就在这种情态下,没遮没拦地来了。乍暖还寒的日子里,女孩儿穿着瘦瘦的鸡腿裤白边儿鞋,窈窈窕窕地在中山路招摇过市,吸引着男孩儿的眼珠子。其中有那幺一两个比较出眼儿的,在接下来的闲逛中,若能再度见到,尤其是相互间还有那幺一两眼的顾盼(也有人解释为“飞眼儿”),那心中,便会有种暖烘烘的感觉了。中山路的魅力往往尽在不言中。
既然有诗人说“四月是残酷的”,那幺青春也是残酷的。残酷在于萌发,在于骚动不安,在于欲|望难抑,在于总想做点什幺却得不到机会,找不到方式……
那段百无聊赖的日子随着五月二号第一批上山下乡的车子开出,进入了新的时期。下乡的有了新的期望,就业的奔向新的前途。然而,青春的苦闷是一份去向所能解决的幺?于是,下班后,下乡的回来探亲时,大家又聚在一起。又一个“五四”青年节悄然迫近时,话题自然会扯到新文化运动,会扯到鲁迅郭沫若巴金矛盾等诗人作家,骚动的青春又不甘寂寞了,“我们也可以写点儿东西”,这一念头一经提出,热血便沸腾了,燃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