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这个故事在我的心里梦了多年,埋了多年。它太美太美了,只有诗的语言或只有诗才能把他描述得恰到好处。厚重的汗西、淡淡的米酒、父亲的白发长须、柳般的荑珂,望江般的守望和置生命于度外的猎和爱……
我始终认为,这是一首散文诗,是诗歌隽美的见证。)汗西啊,汗西□容浩引羽。满天的羽。我手中的利器指向被雪片掩盖的遥远。它的锋芒却指向我的胸口,就像十二月的风穿过单薄的衣衫。父亲伯获死于石头之下,我把他埋葬于石头之下。三千年再三千,你是否看到石头之上,盛开着七彩的蝴蝶?盛开着父亲的白发和略带醉意的微笑?第一章像青铜一样遥远地座落着的汗西,流着青铜一般的河流,流着白纸一般的风,穿过简单的芦苇和村落。父亲伯获在他童年栽种的榕树下坐了一个黄昏又一个黄昏。他会举起一碗自己酿就的米酒一饮而尽,让晚霞红遍此刻的脸庞。山边的云啊,成了四散的马匹。遥远了三千年的我,只是汗西山下的猎人矍双。我穿梭于左江和松林之间,时而梦见水声,时而射落飞禽。无边的芦苇,被父亲刮去肉囊织成一张张遍地牛羊满天星辰的苇席。我就在一张张苇席上度过了陷没于苇丛,陷没于山林,陷没于伯获经年的银须间的少年。我和猎狗“乐”有时会坐在父亲的旁边看他编席,有时我也会端个海碗过来和父亲一起喝一点米酒。然后,在高高的柴垛上熟睡。父亲编的席子将卖给渔人澄瀛,澄瀛把它装上渔舟划向集市,同去的有她美丽的蓝衣女儿荑珂。荑珂啊,你可知道,她的手拨一开月光犹如水中游走的鱼,举于水上犹如高蹈的雪片。第二章我如梦见树上的月牙儿一样常常羞涩地梦见荑珂。梦见她船头上的飘飘布衣。她的歌声,水滴一般穿过四季。水滴一般穿过银帐包裹的夜。她从腰间一抽一出三月的柳,轻轻的鞭打左江三月的微波上。她是云上云下无边的蓝,她是叶尖和花间轻一盈的蝶。十七岁我剑指西山。我杀了一头将要扑向荑珂的狼,把受惊的荑珂背下山岗。荑珂面带羞涩,但她已经十六岁,将要嫁给沉丹。他是沉丹,左江右岸猎人田的儿子。他比田更加勇一猛。他两岁就因父辈的红绳而与荑珂结下了姻缘。荑珂在九月出嫁。我把鲜花和彩色*的羽一毛一插遍山坡。插遍九月的麦地。我双掌合十地拜,山神水神呵,请取去我的灵魂和生命,籍以把健壮的体魄赐予沉丹,把永日的快乐赐予荑珂。我坐在插满鲜花和羽一毛一的山坡上和“乐”喝着不能喝醉的米酒,那味道,就像秋后淡淡的泪水。第三章我把竹筏从芦苇里渡出,一直到左江中央,在汗西山下的夜风里躺在竹筏上,听那里的水声。光滑无痕。我会想到荑珂每个黄昏都会从这里经过,一掌一掌的水和它的脆响,便从我的心里流过。然后,我的手心,会有一滴泪珠,停留在月光里。荑珂有了她的儿子沉河,有了她的女儿沉香。我伴着“乐”,伴着年迈的父亲伯获。有心仪的歌声永日地从江上流过。无边的荒啊,此见日出,彼见日落。虎患成灾。死了猎人红,死了猎人北梁,死了猎人袖。我扎上红巾,田扎上红巾,沉丹扎上红巾。我们穿过丛林,越过山梁,越过夜。我用布满血茧的双手为沉丹磨箭。我用淌血的双手为田提斧。血盘大口把丛林占据。沉丹递给我火把,递给我箭。田和沉丹的利斧劈向一声声的吼叫。田倒于爪下,沉丹倒于爪下。血在岩石上开花,成了血红的枫下漫山的秋。我举起火把把山林点燃。烧痛我的肌肤,我的眼睛。我滚下山岗。我时而大哭时而呆坐。我想着荑珂,想着她的儿女沉香沉河。大火熊熊。我们围坐着裹起白布。我们把火把举过头顶,把谷穗投进火中,让它爆出白色*的米花。第四章我每天都坐在山坡上看孱弱的荑珂吃力地拖网。有时乐都会流一出眼泪。乐不知道什幺是什幺,但他知道主人流泪是伤心。它也伤心。漆黑的夜晚没有火把,靠眼睛点亮。我敲响澄瀛老人的木屋,没有人应。他们一定是到江下游捕鱼去了。我把一支竹笛放在木桌上,上面系着一根红绳。荑珂啊,或者澄瀛,解去沉丹的红绳吧,系上我的红绳。翌日傍晚澄瀛来了,提着一篓鱼,他的满脸通红,一直烧到天边。澄瀛吹了幽怨的一曲,最后他把笛子还给我说,孩子,这笛子做得很好。但珂儿是沉丹的人,到死,也是。我说,我可以做沉丹。沉丹不在了,我在。澄瀛说,水神做了主的。除非你改名沉丹。用你的肉一身去盛装沉丹的魂魄。那样你要离开你的父亲伯获,你要到山上杀死猛虎。我说,我是猎人。生于汗西,死于汗西。我喝酒,父亲也喝。我流着泪,父亲也流。父亲说,去吧,孩子。我把酒洒在地下,说,父亲,如果你想我,就抬头看看,我站在高高的汗西山上。第五章我在夜里喝酒,在夜里磨斧。在夜里为父亲劈柴煮酒。明天我将要出发,带上毒一药和我白银一般的生命。大雪无痕。一瓣瓣的,开遍我梳理过的长发。最后一次望江。我的爱人荑珂啊,你在家里点着灯幺?我去看雪了。它将要覆盖我的全身,覆盖我这最后一次的望江。最后一次告别父亲伯获。他不在,或者在母亲的墓碑前跪拜山神。我如一千五百年后的林冲一样长矛挑酒。荑珂站在汗西山下雪的中央。她的脸挂着冰晶。她没有说话。只有眸子里雪一样的光芒。她递给我米酒,递给我鱼干和面饼。我连喝三杯,一杯敬父亲,一杯敬沉丹,一杯敬我的妻子荑珂和儿女沉河沉香。第六章我奔向虎穴。如不能以利器攻之,我就喝下毒一药以投虎口。我奔向虎穴。奔向汗西山上的巍峨、汹涌和惊粟。我倒下,倒在父亲零碎的布衣和他冰冷的怀里。父亲早前已经上山,已经喝下毒一药。已经药死猛虎。我犹如听见父亲的声音回荡:矍双,如果你想我,就抬头看看,我站在高高的汗西上……我和荑珂在山下结起帐幡。她往大地洒下大碗大碗的米酒。我背向北风,背向高一耸的石头。我拉起长弓,把箭射一向茫茫雪野。我们在雪中吟哦:曾经有一个猎人叫伯获,他是我们的父亲……作者:容浩地址:广东省珠海市暨南大学珠海学院体育部,519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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