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前的那年冬天,我回到了老家,心情如同天空的阴霾。因为当时,我们贫困县的学生须分配回原籍。学校里奋斗出的光环一下子成了白纸,仿佛飘在空中,不知会落到何处。父亲见我回来,第一句就是:“明早我们去县城。”
父母为我的毕业去向也操尽了心。他们吃的饭,喝的水比我多,在亲戚朋友的劝告下,决计找一个帮我分配时说的上话的人。再三打听,得知母亲一位同族堂妹的丈夫如今是当地的一位领导。放假前,父母两人先认了门,等我放假再带我去见。我赌气着不想去,可一碰上父亲的眼神,一肚子的话就缩了回去。
那一晚很长,觉睡得不好。醒来时,天还很黑。父亲催我,起床吧!昨晚下雪了,早点走,能办事。我心里只盼着雪下得大一点,那去县城的路就封了。父亲仍旧收拾着东西,下定了去县城的决心。
我们赶去车站,去县城的路正在改造,客车全停了,挤满了三轮卡。一等我们坐满,车就“突突”发动起来,我的心竟突突地跳。翻过山岭的时候,公路已挖去一半,我的心也如三轮卡一般,悬在半空,充满了恐惧。回看父亲,一脸的沉默,眼神闪烁着坚定。
到了县城,上午10点多了。正逢周末,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政一府宿舍大院没有人留意低着头,拎着东西,匆匆走过的我们。很快,上了三楼,主人在家,让我们进了门。
女主人给我们泡咖啡,男主人听父亲讲几句“嗯”一下,没有多余的补充。父亲从来没见过咖啡,或许一路口渴,竟然一仰头就喝完了,我难过地低下了头。隐约听见女主人问他是不是再来一杯,父亲谦卑地笑着,来点白水就行了,接连又喝了几杯水。我低着头,盯着鞋子,盼望着早点结束。父亲唠叨着我的情况,有些紧张,有些结巴。终于听到男的说“放心,我们县需要大学生!”谈话就完了。幸好,主人没有叫我们把土特产拎回去,他们回了一些父亲从未见过的东西,说叫母亲尝尝。
一出来,我和父亲就轻松多了。其时正值中饭,父亲说,要不,我们先回,雪再下,封道就不好办了。那时的县城,除了凄厉的寒风,哪有属于我们的东西呢?我和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庄严的政一府大楼,一扭头走进风雪中。
回去的路上,父亲像换了一个人,有说有笑,把车上的人都逗乐了。我静静地坐着,想着父亲年近退休,恐怕一辈子也没求过人,一直在边缘的乡村,做最普通的员工,母亲在村里忙农活。看着他的鬓白,回忆上午的窘迫,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强忍着,转过头看着窗外,窗外已一片白茫茫了。
终于到站了。乡下雪更大,地上已是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下车,父亲挺一直了身一子,大步往前走。我落在后面,看着父亲踩出的脚印,一抬头,发现雪地里,父亲的背影从来没有这幺高大过。
半年之后,我分配回老家。幸运的是,我在校的努力没有白费,不少单位抢着要我。我去了许多人认为羡慕的部门,我们所求的那位男主人也不用为我发话了。一晃廿年了,父亲还说起把我培养成大学生,进了令他骄傲的单位。可他绝不会想到,那一个寒冷的冬天,雪地上,他的背影,如同一座丰碑,一直矗一立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