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生前住着的卧室，心里翻腾起一阵阵的空落。
母亲是在我的继父辞世四年之后才搬过来和我们住在一块。四年里，她有一句话总挂在嘴边，等我爬不动了再去你那里。现在一个人还能动弹，我哪儿也不去。我那时单位在民康路，每天上班下班，有时是去区里开会办事路过母亲住的那条街，就一抽一空去看看她老人家，陪她坐上一会儿。
母亲晚年话少，对人对事常常是不置一词。我以为这是人老了，经见的事情多了，顺变的心思多了，不再像年轻人那幺争强好胜说三道四。宽容的光泽自然浮泛在她的脸上，慈眉善目，看上去那幺雍容安祥。
人老了，也许就是这样吧。我想自己老了也会是这样的吧。
只是无端地感觉，母亲，一个人，风烛残年，内心丰盈而孤独。
母亲坐在床上，经常望着窗外，一望就是很长时间。我在卧室门口看着她，感受那种孤寂，心里不免酸楚。我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屏息凝神，这时候更不敢上前惊扰。孤独与落寞，都是一个人内心的独享。外部世界的强势是外部世界自己的事情，与老太何干？
这次母亲病重住院之前的几天，我就经常看见母亲侧着身一子坐在床上向外张望的情形。现在想来，这是不是母亲看见窗外的那一片远山，已经听到了山那边的风声，或者某种异常的响动？
“妈，我上班走了！”
“妈，我回来了！”
早晨，我拿着公文包出门之前，都这样怀着某种说不清的不舍之心，和她老人家打着招呼。母亲这时就会慢慢转动一下一身一子，浑浊的目光里却有一种很清亮的东西温润过来，接着听见她的嘱咐：“早点回来——”
傍晚，风尘仆仆地回来，推开一房门，第一眼几乎总是看见母亲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听见我这样响亮而不无兴奋的声音，她老人家就会不由自主地拔直了身一子，“啊”那幺一声，继而问道：“外面冷不冷？”这样嘘寒问暖的话，竟然在今年夏天出现过几次，惹得邻居笑道：“老太太啊，看你儿子回来乐得都不知道说啥好啦！”
只是常常地，在外面应酬，深夜回来，中间卧室已经熄灯，轻手蹑脚地过去看看，母亲躺在那里已经歇息。母亲在年轻的时候觉很轻，晚年以后反倒睡得很沉，早上醒来看见我，就会这样盘问道：“昨晚啥时候回来的？”这一天上班出门，老人家嘱咐里就会添进这样的内容：“别老在外面喝酒，早点回来！”邻居不在家时，母亲就会用严厉些的口气说道：“你都这幺大岁数了，咋不想想呢，你把人家一个人扔在家里，光顾自己在外面乐，叫人家在家里成年累月地伺候你这个妈合适吗？”
我知道不合适，嘴却很硬地嘀咕道：“工作这幺累，喝点酒是一种解脱呢。”
母亲的火气也上来了，身一子扭到一边。“你有本事了。我不管你了！”
“妈，我这是和你说着玩呢。”
“听妈的话，这才是好儿子。”
……
活多大岁数都有妈管着，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有妈才有家啊！在外面我就经常这样骄傲地和别人说道：“别看我五十多岁了，在家里妈还管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