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父亲身一子骨一向硬朗,喜好独来独往、自娱自乐,吃穿也从不讲究,向来不给任何人找麻烦,小病小灾一扛就过,有时你已感觉到他不舒服了,可他偏偏说没事。但从2000年后,他的状况明显差了。
因为母亲去世早,父亲独居一处,虽与我相距很近,但我却不能陪伴在父亲身边,生活中很多琐碎的事都得他一个人去做,我有时忙起来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这个时候父亲还有自理能力,但户外活动明显少了,一个人整天坐在屋子里,这会是一种什幺样的滋味呢?寂寞是老年人最难以忍受的。为了尽可能地调节气氛,使父亲多一些欢乐,我给我的女儿下了一个任务,跟爷爷对话,女儿学习很紧张,每天坐在一起吃饭时,是一家人宝贵而短暂的一团一聚时刻,女儿就会不失时机赶“任务”,“爷爷,您赶快吃饭吧。”实际上父亲正在吃,女儿说完会看看我,一会儿又会冒一句:“爷爷吃了赶快睡吧。”说完又看看我。我总是避开女儿的发问将话题岔开,恐怕父亲知道这种让他的孙女与他热呼是被我教导过的,有时女儿看“任务”实在完不成了,也找不到话岔儿了,会突然趴在她爷爷的背上,双手拽住他的耳朵,只见老人边躲边笑。女儿一边拉着老人的耳朵,一边看着我。
有一段时间,父亲也感到无奈,他提出可否到敬老院,我觉得也不妨一试。为了使父亲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我挑选了价位最高的房间和服务,但最终父亲还是无法适应敬老院的生活。
在这里,有一件事使我很伤心,下决心让父亲离开敬老院。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去探望父亲,特地买了七个大苹果,还带了一把精美的水果刀,我告诉专门照顾父亲的那位女服务生:“这七个苹果,请你每天晚上为我父亲削上一个,然后切成片,放在碗里,摆在他床边桌子上,这些事对你来说不费劲,而他却干不来。”她说:“可以,可以,这完全办得到,一点不费事。”然而等我下一个周六来时,打开床头柜一看,七个苹果全摆在那儿,有的已烂掉,我实在气不过,就狠狠批评了那个服务生几句,我说:“你既然不办,就别答应我呀……”父亲最爱看京剧,我晚上在家里看电视,选台时发现哪个台唱京戏,马上拿起电话打到敬老院,让这位服务生去帮父亲调到这个台,因为父亲不会玩那个电视遥控器,这个女孩立即回答:“可以,可以,我现在就去。”后来问父亲,父亲说一次也没有。我要求坚决离开,再难也得回家,当得知要走时,父亲显得很高兴。
老人有心愿
真要离开敬老院,立即又使我为难起来,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找保姆必然会像走马灯一样,怎样才能物色到一个适合父亲的人呢?上天真的是非常开恩,适时送上门一位真情的“使者”——豫东老家我的一个侄儿来郑州,他答应了我的请求。父亲出敬老院的当天,侄儿就与父亲住在了一起,父亲的情绪显得非常好,侄儿知道老家很多事情,左邻右舍、前家后户,而这些正是父亲最想听的,父亲16岁就离开老家,尽管在外边跑了半个多世纪,但每逢提到老家,就会勾起他无尽的乡思,可以感觉到父亲对侄儿的陪伴非常满意。
2003年的冬季,父亲已完全离不开人帮助了,但饭量还可以,一段时间他的大便老是干结,我立即提醒侄儿,超过三天不解大便,就要往肛门里打些润一滑药剂,有时我打他掏,有时他打我掏,忙得不亦乐乎,每次连挤带掏,弄出的大便都比正常量多几倍。
有一次,父亲突然对我说他有个请求,听后让我既难过又好笑,他说:“天增,我死后可千万别火葬啊。”我猛一愣,心想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办到,但听他的语气又不太像开玩笑,我就顺便问一句为啥,父亲说:“我闻不了那个味。”为了不使他扫兴,我也顺着他说:“可以,到时一定想法送您回老家。”
子欲养而亲不在
2004年2月10日,父亲终于走完了他84岁的人生里程。
说也凑巧,“120”的车刚将父亲遗体拉走,我的手机响了,单位领导问我在哪儿,要我赶快来单位有点事。因为老父亲年纪大了,领导知道家里的情况,紧接着又警觉地问:“老父亲怎幺样,有啥事没有?”我回答:“没啥事呀,公交车堵塞了,我在路上,马上就到。”这一天是周末,我在单位忙了一整天,到单位后悄悄给妻子打个电话,让她先去办理相关的手续,我也用电话与火化场约定,星期日上午火化。
父亲在郑州市一所中学退休,想到一旦告诉他的单位,又要惊动校领导和其他教职员工,有多少人双休日歇不好,也就算了。但我必须再约来两个人,我和侄儿再加两个人才能抬父亲上车,因为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回到父亲住的地方,侄儿开始帮我清理父亲的遗物,想想不久前和父亲、侄儿还常在这里小饮,再看看桌子上的水杯,里面的茶叶颜色还很浓,睹物思人,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时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父亲安息吧
2005年的“十一”长假之前,我与侄儿通了电话,让他做一些准备工作,我将父亲的骨灰送回老家,与母亲合葬一起,不要坟头,省得占用耕地。侄儿提醒我,家中的规矩多,要不要请几位长者帮助筹划一下,最起码得请个响器班,唱台戏,我说啥也不要,就挖个坑。
我的老家在豫东虞城县,旧习俗非常重,生前父亲经常回老家,所以还有一班很相好的同龄长者,我何尝没有想到这一难题呢?我利用下葬填埋的工夫,大声对乡亲们说:“老家的礼节我也不懂,我想的是咋省事咋来,人已经没有啦,再隆重他也不知道,你们千万别拿我的邪(豫东方言,找岔儿的意思),等一会儿忙完后咱们到镇上,我请大伙好好吃一顿。”几天前我已安排侄儿,找镇上最好的饭店,备质量最高的酒席,不要怕花钱。这样做不是堵乡亲们的嘴,因为他们平时生活异常节俭,很少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宴席,我也正巧借此向乡亲表达一下我的心意,席间,乡亲们对我这样简单操办父亲的后事赞不绝口,我能感觉得到,他们不是在奉承我,而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们还抗拒不了一些封建的陋习,但他们还是有一颗向善之心,从乡亲们口中我还得知,他们对我为父亲生前所做的一切知道得很详细,原来侄儿回到家后不断地说起这些事,怪不得为父亲办理后事时我这样的“大逆不道”,竟没有受到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