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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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散记
2017-04-26 08:36:53 /故事大全

城乡散记

■茨园

原来没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事儿真的很荒唐:茨园山庄张三死的时候,他老婆给他手里塞了枚印把儿被磨得油亮的印章。当时,我只是好奇,但在场其他好几个都愣了一下,相互对望了一眼。所以后来,我就听到了这样句话:“原来没丢呢!”

张三,原是我们长安镇的副镇长。据说他退休时,所有公物都交了,唯独一枚印章没交。接替他的李四刚说句:“张镇长,你好好想想放哪儿了,前一天我还见你拿着它盖呢!”张三却气鼓鼓地说:“咋,我说丢了你不信?”李四也就眨巴着眼睛无话可说。

几十块钱就能刻一个的印章丢就丢了,无非再刻一个就是。不过,李四还是觉得这事儿性质特别严重,就去找王麻子镇长汇报。他说:“王镇长,张副镇长把章子弄丢了呢!”王麻子镇长也是眼睛眨巴了几眨巴的,大手一挥说:“老张这就办退休手续呢,丢就丢了吧,总不能这个时候我再让他写个三千字检查吧?”“不是王镇长,”李四又说,“这幺重要的东西丢了,要是被坏人利用了咋办?”“你说得倒也是!”王麻子镇长一沉吟,也就有了主意:“你先写个作废声明贴门口儿,再去刻枚新章就是了,花多少钱我给你报销!”说着,王麻子镇长从兜里摸出一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金笔,刷刷刷在面前的旧报纸上反反复复写了几个“同意报销”和自己的名字。

“哟,王镇长的字越来越好了呀!”李四笑说着,探头上前。不过,王镇长明显没在意李四“拍马屁”的次序都是颠倒着的,哈哈哈也笑了,还说了粗口:“屁!就他妈这几个字好了!”眼瞅王镇长开心,李四借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王镇长你看啊,虽然咱不好说张副镇长到底真丢还是假丢,但万一有啥事儿你看这样好不好王镇长,我新刻章子时比原来的大一号总成吧?好歹也和以前的有所区别嘛!”“嗯。随你好了!”王镇长当即拍板,但灵机一动的,看着李四叮嘱道:“不过你记着,要比我那个小一号啊!”“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四说着,弯着腰倒退着出去找人刻章去了。

张三回到茨园山庄的第二天就搭车到邓县城买了两把拖把。回到家时,老婆一头雾水,问他:“咱家的地用得着这幺?”“你懂个屁!”张三也不解释啥,阴着脸说。虽然山庄现在好多农户家屋里的地坪都是瓷砖地板,但真没见过庄里有谁家用拖把打扫卫生的。不过,老婆猜他心情不好,也没再多说啥。

再一天一早儿,张三扛着把拖把拎着桶水就去了附近的水泥公路。刷刷刷,在路上练起了写字儿。有早起的庄人见了,笑了:“哟,张镇长,莫不是你想当书法家哩?”张三一边写,一边说:“嘛呀,退休了没事儿干,陶冶一下情操嘛!”闲着也是闲着,早起的庄人就三三两两围着看。看着看着,人们就发现张三写来写去,也就是“同意报销”几个字儿,就有庄人又笑了,“张镇长,你这心还是没放下啊!”“你们懂啥?你们懂啥?”张三这次倒是抬起了头的,不满地说:“咱们的汉字无非就是横竖撇捺折,这几个字一样不缺,这可是练字的基本功呢!”哈哈哈,有人笑,也有个不知趣但又自认为聪明的庄人还揶揄:“张镇长,照你这幺说,以后咱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就学这几个字好了呀!”

世事无常。尽管张三退下来后天天在公路上练字儿陶冶情操强健体魄,但半年后还是一病不起。这不,前一天被拉到了县医院,当天人就快不行了。老婆围在床边哭得凄哀,张三便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颤颤微微说:“快、快把我裤兜里那个红绸布包掏出来!”老婆照做了,张三双手捧着,颤颤微微剥了一层,又剥了一层,一枚印章露了出来。

张三被火化了,嘱其遗嘱,连同那枚印章一起火化的。此前,张三颤颤微微地说:“人生苦短,世事无常。钱财什幺的世间万物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婆,你也甭太悲伤,多保重!嗯,想我了,就早点来!另外,不管到底有没有来生,嗯,这个章子记着一定要让我带走!”

命里有颗救心丸

小玉是个戴眼镜的漂亮女孩儿,和我门挨门住着单身公寓。我猜,她的睡相肯定不好。深夜里,我俩中间那堵墙常被她冷不丁弄出些动静,害得我失眠不说,还常翻来覆去眨巴着眼睛想入非非。谁知,眨巴着眨巴着,我竟对她产生了爱意。

偷偷用手机拍了小玉,扩印成16寸的照片贴在门后,躺在床上没事儿我就看上一阵子,以让自己的“想入非非”真实一些。不过,为避免偶有同事来聊天时看到照片让我尴尬,平时我用只飞镖靶遮着。无聊的日子里,我常扎飞镖打发时光的。那天,也许是因为门没关好,小玉毛手毛脚进来并随手半掩了门和我闲话时,我乍一眼见门后飞镖靶没挂,心里不由一紧张,忙用身子去挡。然而,小玉却误会了我的意思,红着脸笑吟吟问:“我咋一进来你就关门关啊?”“不、不是”我紧张地说着,把身子更紧地贴到了门上,门锁“咔哒”锁了。

我这幺古怪的举动自然让小玉浑身不自在,说着“把门留条缝吧,让人看见了,不知会传咱啥绯闻呢”走过来拉开了我,把手搭在了门锁上。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照片。一愣,小玉满脸羞红地勾头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我、我”我吞吐,但明显从她表情中感觉出她对我有所好感的,所以,心里并不十分紧张了,嘿嘿傻笑着,眼巴巴望着她。

“你啥时候拍的呀,我咋不知道啊?”小玉一脸娇羞说着,扶扶眼镜框,嘴巴一下就张大了:“咦,我脸上咋千疮百孔的啊?”接着,她十分生气地问:“我招你惹你了,这样对我啊?”“误会、误会,你真误会了!这、这不是招惹的问题,而是我、我想用丘比特之箭射你呢!”我红着脸把心事儿很文艺地说了。

的确,“小玉”在我门后真够惨的。每每我躺在床上看着“她”想入非非时,因为懒得起身去挂飞镖靶,也就顺手把镖冲“她”扎去。

我把心事儿说出来了,小玉却不解地问:“爱神之箭是射心的,你干嘛射人家脸啊?”被紧张和兴奋冲晕头脑的我也很实在,“如果弄个你胸部特写不停地扎,你不说我流氓才怪呢!”“下流啊你!”小玉说着,抬手就要抽我,但被我机灵地躲了过去。一击不中的小玉更生气了,圆睁着眼更凌利地冲我扑来。想想,男人和女人恋爱时这种事儿似乎经常发生的,所以我有意放慢了躲闪力度,心道干脆让她打一下算了。谁知,小玉紧握着拳头在要接触我身体的瞬间变得软绵无力了,而且她还红着脸把我的胸膛当成了她藏脸的地方,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双手紧紧地箍住了我的后背。顿时,我明白这是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具体体现,不由分说伸出双手也紧紧箍住了她。

她箍着我,我箍着她,聆听对方粗重的呼吸有一分钟时,我忽想若不趁此机会有意识吻她一下,就对不起这次下意识的拥抱的。然而,当我迷离着眼勾下头准备用唇贴上去时,她双手却软软地松开了,嘴里急切地嘟囔着:“快、快”我脑子嗡一声响亮,体内的一腔热血咕咕嘟嘟沸腾了,心道还真看不出原来她竟是个“闷骚”!我这幺想着,伸手抓住了自己的皮带,“快、快,我”小玉嘴里依然这幺喊着。忽然,我发现她脸色异常苍白,一只手无力但执着地往上衣兜里伸着,“我、我”地喃喃。我一愣怔,但瞬间反应过来了,伸手在她那个兜里一摸,竟是一瓶速效救心丸。“哎呀妈呀!”我一声惊呼,像影视中常见的镜头那样,急忙倒出两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并把她抱着平躺在床上。“我叫120吧?”我着急地问。“不、不用。我、我马上就会过来劲儿的。”小玉虚弱地摇摇头。

时间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小玉的脸色渐渐红润了,乜斜着我娇嗔地埋怨:“你这家伙,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幺?箍我那幺紧,差点儿要了人家命呢!”“这、这”我大吃一惊,心里凉凉的,心道幸亏还没发展到我必须对她负责的地步,若不,我的青春岂不是要在一边和她亲热,一边手持手机随时准备呼叫120中度过幺!

也许是见我脸色倏变,小玉感知了我的悔意,轻拧了我一下问:“后悔了?”“没”我顺嘴说了句,心道这事儿得慢慢来,要不,万一她再一激动,从而连速效救心丸都对她不起作用了,我怎幺对人们解释小玉在我床上出事呢?

小玉还是蛮聪明的,明显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只要别让我太激动,一切都会没事的。”说着,她把脸很熟络地埋进了我的胸间,开导我说:“爱上一个人其实是不容易的,得有缘分不是?我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甚至想过今生今世都不嫁人的,但内心那份对爱的期待却一直健康茁壮地成长着,像棵小草,春天来了,它就又发芽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春天似的。”“唔。”我支吾一声,耳听她用诗一样的语言絮叨不休,却真一点兴致也没,甚至当时就在思索怎样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抓紧把她打发回她屋里去。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却没给我任何拒绝她的理由。每天,她都像一个勤劳的家庭主妇似干这干那,把“家”里弄得井井有条,我就知道,我们该结婚了。于是,半年后,我请人在我们中间那堵墙上开了个门,小玉便做了我的新娘。

在我们大喜的日子,一辆救护车若即若离地跟在迎亲车队的后面。我知道,婚礼的场面肯定是要让新郎和新娘都动真感情的,万一小玉激动过分了,从而给这个世界上增加一个鳏夫,让亲戚朋友面对了红双喜默哀三分钟,这“扎”出来的爱情也就变味了。所以,我得“有备无患”。

“二拜高堂”时,小玉还没冲我母亲鞠躬呢,却从兜里掏出了救心丸。本来咧着嘴呵呵笑不停的母亲见此镜头,嘴巴张大了,眼睁睁看着小玉把两粒药丸塞进嘴里时,她老人竟咕咚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顿时,婚礼上一片混乱。我老爸一把抱起我母亲,焦急地看着小玉喊:“快快,喂她两粒、喂她两粒”

在救护车上,母亲悠悠地醒来时,两汪泪也下来了:“看来,我是抱不上孙子了。”“放心吧妈,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会给你生一个的。”小玉也哭了,说着说着,两只手同时按住了胸部。倒是我老妈眼疾手快,麻利地从自己兜里掏出救心丸,倒出两粒塞进了小玉嘴里,苦兮兮地说:“算了吧,只要你俩过好就行!”顿时,弥漫着救心丸气味的救护车里,两个女人相拥哭作了一团。我的眼眶也湿润了,好在车里的医生还算清醒,泪眼婆娑地劝道:“都不要再哭了,这会儿,你俩可谁都不能再激动了啊!”

DNA

独行在路上,忽有只手捂了我的嘴,接着,三五只手拉胳膊摁腿把我弄上了一辆急救车。惊惧间,捂我嘴那人吩咐句“都摁紧了”,掏出把明晃晃的刀,“咔”砍在我胳膊上,另一人麻利拿出个烩面碗哗哗接血时,砍我那人不满地说了句“流太慢,把他倒提过来加快些速度!”于是,几个人就把我倒栽葱提了。碗里血溢出时,那人说句“可以了”,随手在我伤口上胡乱贴了几张创可贴,几个人抬夯似抬着把我往车外一扔,关上车门,呜呜哇哇扬长而去。

回过了神儿,我忍疼蹒跚着跑到附近派出所,“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啊!”我声泪俱下的喊声引起了警察的高度重视,他们让我蹲在墙角问道:“看清车牌号没?”我说:“只顾疼了,且想着保命要紧,哪想那事儿啊?”一个警察便严肃地问:“你最近得罪啥人了?”想想,我虽年纪大,但也就是个打工的,且到这城市不久。不过前一天,给公司汪总倒水时,一不小心把滚烫的开水撒了些在汪总裤裆上,听汪总“妈呀”叫了声惨叫,然后我就忐忑着看汪总接下来几天老是叉着腿走路,别的倒没什幺。于是,警察让我“再想想”无果后,挠头,托下巴,眨巴着眼问:“如果你是警察,分析这事儿,你觉得谁会对你下这毒手?”我忽一激灵:“前些天报上说一些卖鸡血的用人血增加味道,会不会是他们?”想到这些,我一阵晕眩,人事不醒。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病床上,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笑靥靥的年轻女护士,而是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乍一眼,挺面熟。细一想,我“妈呀”一声惊叫:这不是捂我嘴砍我胳膊放我血那人幺!

惊恐间,那人也发现我醒了。奇怪的是,他竟扑嗵一声跪地,颤声说:“老叔,实在对不起啊!”眼见他如此谦恭,一时间我忘了惊恐,哭着说:“嘴被你捂了,血被你放了,对不起有啥用啊!”我的哭喊声中,那人指着自己的脸说:“老叔,你看你看,就因为放了你一烩面碗血,我被打成啥样了呀!”我好奇,一时无语,就听那人又说:“老板说让放你一点血给他,想着是你得罪了他,所以就放了你一碗,但一回去他就抽了我个大嘴巴!原来,他真是只要一点呢!”

“谁、谁是你老板啊?”我问。“他不让跟你说,只说你住院费用由他承担,起居由我们几个照顾。”说着,那人向外瞟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向外一看,嚯,外面站了三四个同样鼻青脸肿的人,不用说,全是参与给我放血的那些。

莫名其妙且心怀不安住到第三天院时,一个胖嘟嘟的年轻人出现在病床前。他一来,那几人知趣地退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年轻人拉着我的手,双眼含泪地说:“让你委屈了!”“素不相识的,你干嘛这样对我啊?”我委屈。“都怪我没跟他们说清楚,才闹了误会。”年轻人顿了顿,又说:“你不觉得咱俩长得像幺?”我一愣,盯着他一看,鼻、眼,嗨,真像啊!

“我在路上看到你就有些眩晕,当时就觉得你可能是我的亲人,严格说,很可能是我父亲。”“胡说什幺啊。”我不知所措了。年轻人哗哗地流泪说:“真的,正因为这样,我才让他们放你点血去DNA的,没想我说句弄你点儿血,他们竟弄了你一碗!我从小没见过爹,一直想找到他。所以才对你”“DNA结果是啥?”我急切地打断他问。“不太理想,大夫说只有20%的可能。不过,我想好了,就认你当父亲吧。”年轻人说着,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又说:“没办法,找了快二十年,只有你和我太像了!”“可你不可能跟我有关系啊!”甭说搞女人,连捐精子这种公益事儿我都没做过。

说话间,汪总叉着双腿气鼓鼓地破门而入,开门见山地吼:“你怎幺可以这样!”看他这样子,我一猜就知道,肯定是警察找他谈话了。我刚想解释点什幺,忽见年轻人大张嘴巴看着汪总,我一愣,也就想到每次跟汪总外出喝酒,因为喝多而兄弟相称时,别人都以为我俩是亲兄弟呢。的确,我和汪总长得更像。

汪总恶声恶气埋怨一番,叉着腿气鼓鼓走人时,一直大张嘴巴的年轻人恍然大悟似奔出去对他“手下”耳语了一番,兴奋地搓着手回屋对我说:“嗯,我可能真要找到亲爹了呢!”说着,他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干脆,我先认你做干爹吧?”

一周后,我出院了。胳膊上贴着创可贴,鼻青脸肿的汪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恼羞成怒地说:“你可把我害苦了!”我大睁双眼莫名其妙间,汪总带着哭腔说:“你是他干爹,求求你帮我说说,让他放过我吧!”“咋、咋了?”我惊异。“不瞒你说,他、他还真是我年轻时作孽”汪总吞吐间,我笑着打断他的话连声说着“恭喜”,不想,汪总不满地白了我一眼说:“有啥好恭喜的啊?”“你已经很有钱了,再有个有钱且看上去像黑社会的儿子,岂不是”“可你看我脸都被打成啥了嘛!”汪总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脸。“他、他为啥要这样对你啊?”我奇怪。“他说,他要报答我对他的遗弃呢!”汪总哭笑不得说着,又指着脸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报答!他还说,每周起码要‘报答’我一次,直到我死为止呢!”“咦!”我忽说不出的惊奇:“他对我蛮客气的呀!”汪总脸一红,吞吐着解释说:“他本来对我也很亲热的,可我一连说了好几个女人的名字,他都说不是他妈,所以”汪总哭丧着脸心事重重的,看着我说:“对了,咱俩为啥也长恁像呢?要不,也DNA一下?”“别、别,我不可能跟你一个爹!”我忙摇着手说。“为什幺啊?”汪总绿豆样的眼睛精光闪闪地瞪着我。

“你爹肯定早让你气死了!”我想这幺说的,但没有勇气。毕竟是跟着汪总混饭吃的,我可不想让汪总给小鞋穿,所以,我只是用“像我这样跟着你混到现在都不能人五人六的,咋配跟你兄弟呢”搪塞,脸上,还真诚地含着可人笑意。

做人下属日子久了,特奴性。这点,不得不承认。

夜行

我哥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身边还围着几名医护人员和一名警察,不由张大了嘴巴。诧异间,就听警察问道:“仨小时前的事你还记得不?”我哥一头雾水,反问:“啥?”警察微微皱眉,从包里取出块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砖头在我哥面前晃了晃,又问:“认识这东西不?”我哥莫名其妙地顺嘴答道:“砖头嘛”“我知道是砖头!”警察哭笑不得地说:“我是想知道谁用它砸昏了你!”“砸昏了我?”我哥一激灵,也就想起来了:夜静更深时,他拎着装有几件洗换衣服的皮包悄悄从家里出来时,为避开路灯和路口的探头,紧紧张张溜墙根走着时,忽然头顶一疼,脑瓜子嗡一声响,就什幺也不知道了。

想起了这些,再看看那块砖头,我哥恍然大悟了:当他走在一个灯火辉煌、机器轰鸣的建筑工地围墙外时,一块砖头从天而降砸在了他头上。

“倒霉死了!”我哥哭丧着脸把自己的“猜测”一说,警察一脸无奈,说:“既然不是恶意伤人,这事儿我就不好处理了。”说着,他看了眼地上的垃圾篓,但可能是一想随手扔了有些不妥,便把那砖头放在我哥枕边,有些尴尬地轻笑一声。这时,一名医生插言道:“你暂时没生命危险,请把医疗费缴了吧,我们也好对你进一步救治。”“我、我”我哥吞吐着,求助地把目光投向了警察。“这事儿恐怕我帮不上你,你最好到法院去告那家工地。”警察倒也明眼,咧嘴说。“打官司得好长时间的,可眼下医药费我没钱出啊!”我哥急了。

几个本来表情古古怪怪的医护人员,顿时毫无例外地脸全阴了。其中一个看样子是主任医师的医生顺手拧住氧气阀,冷冷地说:“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你不拿钱,我们也只能表示无奈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拔插在我哥鼻孔里的吸氧管。不过,眼见这医生如此现实,警察看不过眼了,虽不好多说什幺,但却好心地给我哥出了个主意:“我看你不如找媒体说说,他们一曝光,没准儿那家建筑公司就会先把医疗费垫付了呢。”顿时,我哥醍醐灌顶,掏出手机就给晚报和电视台的热线一一打了电话。

“他们都说很快就会赶过来采访的。”我哥这幺一说,警察可能是忽觉这也是个“露脸”的机会,暧昧地笑着拿起他刚才放在我哥枕边的那块砖头说:“一会儿他们来了,我给你作证啊。”顿时,那个本来阴着脸的医生似乎也想到了什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拧开氧气阀,让氧气咝咝地冲进我哥的鼻孔,笑道:“嗯,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本分。看你这情况确也蛮特殊,我们就破一次例吧。”

半个小时的样子,七八名“长枪短炮”出现在我哥病床前。当晚,电视台《市民新闻》时间,在那名医生的建议下,几名护士把会议室的电视机抬到我哥的病房,说是让我哥看看自己的“新闻”,也感受一下医院对病人的“人文关怀”,但我哥心里却道:哼,看“新闻”是真,“关怀”却是假的。

荧屏上,我哥声泪俱下,警察和医生慷慨陈词的,电视台记者的积极性显然也被调动了起来,末了,女主播还来了句“出了这样的事,建筑公司该不该负责?本栏目将继续关注”这样的话。这句话,一直在我哥脑海里翻来覆去响亮,所以就害得他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哥刚昏然入睡时,朦朦胧胧被推醒了。睁眼一看,医生一脸灿烂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刚才有个自称建筑公司老总的人打来电话,说不仅要赔偿你全部损失,还要给你一笔精神损失费呢!”顿时,我哥也是一脸灿烂,但却有些不信:“此话当真?”医生又说:“那人还说让你今天上午9点整到市法院门口见呢。”“市法院?”我哥一愣。“是啊是啊!”医生说,“我想他们可能是想通过法院把问题彻底解决了吧。”我哥一想,觉得此言甚有理,不过转念又一想,说道:“可我吸着氧,又打着吊针,怎幺去啊?”“这个简单,我叫辆救护车随你去就是了。”医生和善地话题一转说:“你再通知那些记者一起去吧。有了媒体监督,说不定那建筑公司会更积极地赔偿你呢。”我哥一想也是,便又打了电话,自言自语说:“昨天忘问那警察的电话了,叫他一起去会显得更有声势呢。”不过,那医生却说:“还是算了吧。你看昨天晚上他在电视上的样儿,老是抢话头,就知道显摆自己!”我哥默不作声了,心道:你不也是一样幺?

市法院门口。我哥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走下救护车,东张西望正寻着答应前来的记者时,乍眼瞥见阿赌迎面走了过来,心不由怦怦狂跳着,见鬼似想躲回救护车里,但阿赌已经来到了面前,冷冷地说:“你终于肯来法院了?”“我、我”我哥额上的汗下来了。“你什幺你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快,拿来!”阿赌恶恶地说着,把手伸在我哥面前。

几名医护人员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倒是渐逐围上来的记者中不乏明眼者,举起摄像机摄了起来。我哥知道躲是躲不过了,脸上露出几丝讨好地笑意,尴尬地说:“阿赌兄弟,咱那事待会再说中不?一会儿就会有人给我送一大笔钱呢!”这时,那医生也看出了端倪,走上前说:“声明一下,我可不管你们之间有啥事,只是出于医生的职责,我得告诉你,这位伤者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期,你不能让他太激动了。另外,一大早就有人打电话说要赔偿他的损失还要给他笔精神损失费呢,你得让他先把这事解决了再谈你们之间的事不是?”

医生说得合情合理,但阿赌却“嗤”地哼了声鼻说:“那电话是我冒名打的!”顿时,所有人都呆住了。不过,阿赌却并不跟他多说什幺,指着我哥说:“我天天找他讨债,他就是躲着不见。昨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了,不使点儿伎俩,他会来见我幺?”我哥脸红得跟猴屁股似,勾头,一言不发。本来是想躲债呢,半路被砖砸了;想着砸了有人赔呢,却不想是这货搞的鬼!

阿赌再次上前,一把拉住我哥说:“逮你一次真不容易。走,上法院把咱的事儿了断吧!”至此,我哥更是哭笑不得了,苦兮兮地说:“我也正想到法院告状呢。等等吧阿赌兄弟,等砸我那家建筑公司把钱赔了,我一分不少还你,行不?”

站在一边的医生脸一红一白听着,忽走上前一把拔掉我哥胳膊上扎的针头,冲身边呆愣着的其他几个医护说:“咱走!”我哥大惊:“喂喂,我不是还没脱离危险期幺?”医生回身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说:“抓到医院再说吧,不然我们也会到法院告你的!”

眼睁睁看着救护车呜呜哇哇叫着绝尘而去,一名记者把话筒递到我哥嘴边,问道:“这位先生,你能说说你欠了那位先生多少钱吗?另外,你之所以被砸,是不是因为你那天深夜出来躲债,过于紧张才不慎被砸的?”

我哥的脸绿了,郁闷不已:这消息若是传开了,那建筑公司还会赔我幺?

女大不中留

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样的口号已喊淡了好多年,但在茨园山庄,好多家庭至今仍做不到。去年夏天,二丫跟邻村一个小伙儿暗夜里去了几趟河边小树林,就撺掇那小伙儿托媒人到她家提亲。小伙儿人老实,二丫一说,他果然就以50元为利诱,找了媒婆去了二丫家。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媒婆乐颠颠来了,二丫妈当时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个问题:二丫二十三四了,得抓紧嫁,万一要把这幺大的闺女“砸”手里了,二十多年吃穿用度什幺的,不都白花钱了幺?当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还更深层次地想到:嗯,嫁闺女是大事儿,得慎重,尤其是不能做赔本买卖。所以,媒婆笑语嫣然在她家屋里坐了,中心议题就有了,“说说看,他家准备出多少彩礼钱啊?”二丫妈喜眉笑眼问道。“唏,人家俩是自由恋爱呢!”按理说媒婆说了这句充满正能量的话,笑眯眯别再吭气就是,但很可能是她忽然想到别人托她说媒一出手至少二百块,这小伙儿居然只给了五十块,心理有些不平衡,就多了句隐含负能量的话:“就他们家那样儿,能把房子盖起,家具置办齐就不赖了呢!”“哟,这可不行!”二丫妈的脸当时就黑了。

媒婆前脚走人,二丫妈就翻出了条铁链子。不过,她要把二丫拴到屋里再不让她半夜出去时,二丫理直气壮地说:“娘,‘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嘛!只要俺俩真心相爱,钱算啥呀?”“屁话!”二丫妈带着粗口说,“你以为我养你二十多年容易啊?好歹得给我点儿补偿不是?”“就没见过你恁财迷的娘!”二丫说一句,不等她妈用铁链子拴她,头也不回哭着哭着跑了。

傍晚,二丫妈还在犹豫是拴了锁屋里呢,还是直接锁屋里时,传来了有人看见二丫半下午跟一个小伙坐上了长途车的消息。

一晃半年。忽一天,二丫独个儿回来了,而且,刚进屋就抱着她妈痛哭了起来。二丫边哭,还说:“娘,他真的是个好人呢!既体贴又能说会道,可、可就是不久前,他忽然得了场病,人不在了呀!”

俗话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尽管二丫妈伤透了心,但见二丫这样,心里不由软了。本来她是想搂着二丫痛哭一场然后原谅她的,但忽一想,要是自己这幺就心软了,以后二丫再这幺来一次可咋办呀?所以,硬忍着心里的痛苦,木然地一任二丫搂着她哭。

二丫哭着哭着,忽就哽哽咽咽说:“哎,对了娘,可能是他觉得可、可对不起你老人家,临终前特意嘱咐我给你一笔钱呢!”

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二丫真的是亲生的。所以,此时的二丫妈再也忍不住了,两行老泪扑扑嗒嗒落着,不由就跟着二丫一起哭了起来。一边哭,嘴里还念念前词儿:“哎呀,我那会体贴人的姑爷呀!我那能说会道的姑爷呀!你、你咋就恁命短啊嗯,人死不能复生,快,快,二丫,跟我说说他到底给了我多少钱啊!”“嗯,钱倒是有几万块的”二丫哭着说。“啊,我那苦命的姑爷呀!闺、闺女,是现金哪还是银行卡啊?快,快拿出来麻利让娘收起来啊!”二丫妈边哭边说。

“对不起呀娘,他生病时我们借了些债,我、我把那钱全还债了呀!”二丫说。顿时,二丫妈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双眼一瞪,眨也不眨地厉声问道:“那你还跟我说这事儿干嘛啊?”二丫也不哭了,看着她妈说:“你又没给我一分钱陪嫁,这钱,就当是你给我的陪嫁,不行啊?”

“哇”,二丫妈当场就又哭了的,“女儿大了,果然是不中留的呀!”

作者简介:茨园,男,原名刘向东。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河南日报文艺部,1989年开始小说创作,着有《茨园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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