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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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鸟王
2017-04-26 08:36:53 /故事大全

洞庭鸟王

作者简介:

潘刚强,男,汉族,1957年7月出生,湖南省平江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二级。湖南省岳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山花》《青春》《芳草》《湖南文学》等报刊,着有散文集《四十之惑》《蓝墨水的上游》,文化随笔集《汨罗江人文密码》,作品具有浓郁的汨罗江、洞庭湖地域文化气息。

“我是洞庭湖里长大的,芦苇的根有多深,我的根就有多深。”

上篇:猎鹰的眼睛

洞庭湖曾经是我国最大的淡水湖,湖区除了产出鱼米之外,便是呱呱叫的野鸭子。当时湖南鸭绒被闻名全国,国家出口羽绒换取外汇,如今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当时的湖鸭分为三类:雁子(又叫草鹅)、野鹅(即天鹅)、野鸭。而野鸭又据其体重来分,一叉鸭重四至五斤叫一提,若三只够一提就叫三鸭子,如绿头鸭;五只够一提叫五鸭子,最轻的像绿翅鸭八只才够一提叫八鸭子;进入收购点或菜市场,一叉鸭子并非都是同种,通常会将数种鸭子叉一串够重量就行。

老张头说,当初鸭毛全部由外贸部门收购,鸭肉便送农场招待所作接待上级领导的佳肴名菜,天鹅肉不好吃,雁子二角五分钱一斤,野鸭三角五分,增加集体收入。

张厚义十四岁开始打猎,凭一杆鸟铳闯湖洲,很快就成为当地有名的神枪手,从成立互助组起,他就担任狩猎队队长,后来君山成立国营农场,鸟铳换大炮,张厚义统率二三十条抬枪,风风光光名声大振,人称打鸟王。

说起沉寂的渔猎往事,张厚义那双猎鹰的眼睛特别闪亮,鱼尾皱纹眨巴眨巴多少有点狡黠,漂荡洒脱满肚子对母亲湖的至爱。

嵌子

张厚义家藏长短两杆猎铳,安安静静地卧伏大柜顶上,依然擦得锃亮。张厚义端握短铳,他眯眼睛做瞄准状,扣动扳机,噗咚空响一声,演示我看。

每年农历八月底九月初,洞庭湖候鸟归来的时候,他们狩猎队便忙起来,擦枪,火药,铁子,初一至初十外湖打雁子、天鹅,十一至十五内湖打野鸭,一个月响四次枪,从丁字堤沿湖打到君山岛龙口,顶风雨戴雪霜忙到农历三月底,累得像猎狗脱落一身皮,清明前大雁北去才收兵。

提前踩点埋好“嵌子”,狩猎成败在此一举。

野鸭习惯吃斗风,它们会顶风觅食。风吹浪翻湖泊滩涂奏鸣大自然乐章,芦苇湖草的瑟瑟声,蟾蜍牛蛙的呱呱声,蜥蜴游蛇的嗖嗖声,野兔田鼠的吱吱声,风速风向最快捷最准确地传递,听觉,视觉,嗅觉,鸟儿张扬生命的接收器,从风和日丽转草木皆兵的刹那间,野鸭与猎手的斗智不知遗传了多少年代。

白天起什幺风,晚上会起什幺风,枪埋在哪儿,枪一响还是两响,每次出击张厚义得提前侦察,一路舟荡湖湾脚踏野洲,摸清鸟群的栖息觅食习性,知己知彼选好围猎埋伏地点。凭经验观察天象预测风向,发南风即埋伏北岸,发北风则埋伏南岸,使野鸭嗅觉不到火药味和人气味,又可借顺风驱赶野鸭,使排阵枪口对准猎物的头部。

狩猎队枪支全是铁管排铳,每根长达一丈左右,口径五到八厘米不等,枪重九十至一百一十斤,得两个人抬起来,称它“抬枪”。枪管前端较细,后端较粗,铳之后端封闭,其侧面有一小孔,为引火孔,不用时扦塞一根野鸭飞羽以防跑药走火。铳身的大小决定其用火药量,二、三、四两不等,射程远达八十步到一百二十步。一只像灌牛药的尖嘴筒,装火药从枪口倒灌枪管内,插入一根圆木杆子轻轻地筑紧,火药灌足便装铁子铅弹,然后用黄泥灰稍稍压紧。张厚义生性猛烈,每支抬枪装灌四两黑火药、两斤半铁子。

所谓“嵌子”,便是埋枪。先在岸边挖一弯形的沟,约十五到二十厘米深,沟中泥土堆垒沟的前后两边,抬高地形便可以架枪。二十几条枪呈扇形排列,每支枪后端靠拢,前端相距二十五厘米左右,枪后端用土堆抵住,免得点火时因后坐力太大而会使枪后退太远。抬枪安置以后,根据周边原有的地形地貌,得用湖草、芦苇或树枝掩蔽,远看像荒滩上一丛小树,以确保万无一失。

量门

量门,即点火盒。

传统火引将竹剖成两半,取半边竹子削去节,一片笕桥盛满火药对准枪的引火孔。点火司也得藏起来,藏在嵌子侧边的卧船里,其实只是一个木槽,点火师傅卧伏其中,听令点火。传统的火引风险较大,在一头或两头点火,几十甚至上百支枪无法同时点响,发火不齐常常难以避免,还最怕“哑枪”,弄得鸭飞蛋打一场空。

张厚义最初跟湖北监利师傅学引火,老套终不是个办法。江苏来位王师傅手法不一样,他利用火柴盒发明了拉火索,可以藏身几十米远的望风处,不必再受猫藏卧船之苦。那个点火盒王师傅日夜随身带着,神神秘秘的。张厚义动了心思,得把秘密武器学到手。盯梢似的跟他套几天近乎,发现王师傅喜欢吃鱼,洞庭湖本来鱼多,可那时连一只虾米都属于集体所有,大锅饭喜欢吃鱼也弄不到。张厚义请王师傅到家里吃鱼,哪儿来的?你莫管,家住渔场还弄不到鱼?一只大头鳙鱼,被他老婆煮得香喷喷的,很诱人。几杯谷酒下肚,难得兄弟感情知音胆,呯的一声响,王师傅将怀里的点火盒摆弄到桌子上,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让张厚义看分明。

张厚义猎鹰似的精怪,点破蒙纸就穿了榜眼,他又稍加改进。装好火药的抬枪从引火孔拔出野鸭羽毛,插入引火索,与装满点火药粉的竹片药槽相连,药槽扇形排列距离控制在五公分左右,这样可以确保百枪齐鸣。苎麻拉火索想多长就可以多长,离嵌子想多远就可以多远。张厚义摸到了量门绝招,船上、岸上几十支抬枪要它一次响就一次响,想它分两次响枪就可以仰天朝地打高低铳。任凭风浪起他稳坐钓鱼台,“量门”的吃饭手艺便成了张氏独门绝技,从此狩猎队再也没吃过“哑枪”的阴毒汤。

同样遵守师传之道,枪声响起,张厚义不会急于去收获猎物,首先得扑灭嵌子芦苇枯草的残火,把宝贝量门点火盒子收藏起来。平常擦枪,装药,挖坑,埋枪,这些事儿其他队员都可以干,唯有量门点火盒子不许别人摸。秘不外传,连看都不让人家细看。

我也像张厚义那幺执着,偏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抓住他的秘密武器不放过。张老头果然忍不住了,他起身翻开一只箱子,呯的一声响他的镇家宝摆弄桌上。量门点火盒用香樟木雕刻,二十厘米长,十厘米宽,六厘米厚,像块沉重的砖头大小。中间挖有三道深槽,两边安置四盒火柴,拉火索穿过中心轴线,苎麻绳索顶端扎束一把大拇指粗的火柴。打鸟王玩心未眠,张老头兴致勃勃地演示给我看,拉火索缠紧他右手掌,让我双手压住火盒子,他用力挥手一拉,火柴药头恰紧贴两边火柴盒药片擦皮划过,吱地点燃火苗,烟焰直冲而上,散发出熟悉而久违的火柴味香。我的意外惊喜,火柴盒上张贴有红底黄色广告,中央三环相连有点像奥运会的标志,“三环火柴”名牌,湘平强力火柴有限公司生产。上个世纪70年代初,勤工俭学的我曾糊过这种火柴盒子,那时叫平江火柴,如今厂家早已倒闭,这四盒火柴应当属绝世珍品。

响枪

响枪时间非常重要,赶早则猎得量少,过迟则鸟会飞走,季节、种类、风向不同,抢抓猎捕时机方法也不同。

黎明时分,曙光初照,云天与波光倒影婆娑,最早苏醒过来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卖弄歌喉,似乎承担着庇护万物生灵的大司命的神圣职责。日出后两小时和日落前两小时,洞庭湖水禽分头各忙自己的事情,是集体觅食的黄金时光。

雁子取食主要场所集中在外湖陆地,如水边的芦苇滩、湖草滩,而野鸭习惯晚上飞往内湖觅食,过去垸子里的小湖水草、鱼虾和蚌螺非常丰富,正好渔民们已进入梦乡,它们可以放心地飞来觅食。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渔民开始劳作,它们又成群结队地飞往外湖栖息地。雁鸭类许多水禽,比如小天鹅、鸬鹚、鸿雁、豆雁、针尾鸭、绿翅鸭,它们都有熟悉的飞行路线,成群的野鸭在空中飞翔,远看像一片乌云翻过,每天准时起落觅食地与栖息地之间。当然,也有凤头潜鸭它们就日夜守在外湖,一般不挪地方。

湖风吹散晨雾,阳光从水平线缓缓升起,斜斜地穿射洲滩绿地,叶芽上水灵灵的珠光宝气晶亮晶亮,雁子摇摇摆摆爪趾臀部摩擦而过,水滴碎屑飞溅散落。唦唦唦唧唧唧雁子家族亲亲密密地,抓紧时间埋头啄拔嫩叶,间隔抬头左观右望,嘴里不停地咬嚼吞噬。张厚义早已伏藏芦苇丛中,不慌不忙地稳操胜券,他眼看雁群嘎嘎喳喳进入有效射程范围,点火索猛力一拉,嵌子吱地燃起一团火烟。有放哨公雁迅速发现,抬头嘎地惊叫一声发出警报,这时还不能着急,公雁从母雁,发现母雁一抬头,那幺所有雁子都会抬头朝上望,刹那间茫茫的湖草丛中伸出一大片弯指头,只听“呯、呯、呯”一阵排枪响,雁群乱作一团,有命的嘎嘎嘎嘎拼命高飞逃亡,可怜丧命的扑扑通通在草地挣扎。

围猎野鸭更有智慧,水上作战的“邀鸭子”,堪称一绝。黎明或傍晚,嵌子埋伏万事俱备,大群野鸭快快乐乐地浮游湖面。湖光斜照中忽然划来几只木划子,哗啦哗啦的单人双桨,就是水上搬运抬枪铁铳的枪划子。枪划子缓缓地把野鸭围拢,围时不可太近,也不可太急,远远地来回划动,由于顺风,“邀鸭子”风吹水响,野鸭只得一让再让,不知不觉渐渐赶入围猎水域。如果离射程还太远,狩猎队另有绝招,嵌子后边靠近岸边约五十米远挖有一坑,有一个人带一只狗早就埋伏好了,这时把狗放出来,嵌子点火人抛饭团逗狗,饭团左边一抛、右边一丢,饿狗发疯似的,“汪汪汪”边叫边跑,左右轮流奔来跑去,引起野鸭的注意。这种丑八怪的异常表演,很能吸引野鸭子的好奇,它们争先恐后蜂拥向前游近来看,不知不觉完全落入围猎的陷阱。

“鸭子点头鹅(雁子、天鹅)唱歌,八鸭子(绿翅鸭等小型种类)跑步往上坡。”张厚义讲述响枪秘诀,鸭子平口打,雁子齐头打。月光好,凌晨六点钟就响枪。落雪最好打,越下雪越好打,鸟儿抢食吃。趁它们休息或取食时注意力不集中,拉响“绝早枪”或“傍晚枪”。

捡鸟

几十杆抬枪一齐响,成千上万粒绿豆大的铁子喷射而出,密集地形成扇形火线的枪弹网盘,数百米宽阔的围猎湖面水鸟有翅难逃。硝烟弥漫风浪激荡,男男女女的捡鸟人一窝蜂从芦苇草滩突然涌现出来,划船的荡舟,下湖的踏水,欢声笑语地冲上战场收获猎物。无法逃命的野鸭早吓得魂飞魄散,几粒几十粒铁子围剿,中弹伤口血喷如流,挣扎着扑打翅膀,欲凫水沉不去,想上天飞不起来,痛苦绝望的眼神无从逃脱。捡鸟人似乎没有丝毫怜悯之心,遵循千百年来抢劫战利品的强者逻辑,发现猎禽快步抢上前,一把抓捕俘获到手。战俘不甘最后的灭亡,瞪眼,怪叫,尖啄,扇翅,拼命垂死挣扎。不知是人之残忍贪婪,还是命之超度重生,获利者一把捏紧野鸭的颈项,或咔嚓一下扭断,或朝背篓木桶猛力一摔,如此尽快地结束一条条猎物的生命。

过去那个年代贫困落后,渔民没有雨衣套靴,更莫去想现代的钓鱼郎套裤穿齐腋窝。起早贪黑的日子,下湖踩点,挖埋嵌子,掩藏点火,直到枪响去捡鸟,打鸟人一双赤脚,一条短裤,飘雨落雪天寒地冻也会脱去棉衣下水,满身泥汤,担心破棉袄弄湿了再无法保命。赤脚单衣踏入烂泥浅滩,鸡矢藤,野菱角,螺螃壳,经常划得人遍体鳞伤。张厚义自嘲,我半生骄傲半生苦涩,别人打鸟用担子挑,我打鸟用船队拖,后来渔场条件好了,专门给我配一台解放牌汽车。记得1975年冬,那天刚埋好嵌子,雁子飞来了,草滩上黑压压的实在太多,挤挤密密朝前啄食。还等什幺呢,就提前响枪,六十支抬杆,白额雁、小白额雁,打得太多了还没有捡干净,拉回来九千多只堆满了地坪,血腥气味直冲鼻子,渔场全体女工挑灯夜战叽叽喳喳地拔羽脱毛,好去换钱。那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今人无法想象。

下篇:护鸟王传奇

恰正午阳光,穆湖铺渔场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一群雪白的长脖子大水禽浮游戏水,柔软而优美的舞姿仪态万方,有的仰天歌唱,有的低头从容喝水,或扎猛子,或踏水桥,或洗澡,或觅食,强壮的翅膀拍得水面哗哗响,成双成对恩恩爱爱演示洞庭仙境的诗情画意。

我第一次见到天鹅。张厚义说小天鹅,它们刚飞来三天,共有五十六只,昨天清晨渔民取虾笼,有八只吓走了,还有四十八只,其中有五只是成体幼鸟。这些精灵刚从遥远的北方飞来,在这儿歇歇脚,分头寻找最好的栖息地。等明年三月它们会再集合,又合群北飞。

蒋勇、张鸿用望远镜观测水鸟数量,我学做笔记:赤麻鸭,二十六;鹭鸶,三十八;反嘴鹬,八十六;鸿雁,九;苍鹭,四;黑腹滨鹬,五十;鹤鹬,二百一十八。

穆湖铺地理位置独特,洞庭君山后湖与长江故道濠河呈夹击之势,隔河东望岳阳城,顺舟北连城陵矶,外滩芦荻草木青秀,内垸沟渠风光旖旎。1979年,君山茶场建立君山公园,洞庭湖划禁猎区,鸭绒鸭肉收购停止,狩猎队改为捕捞队。张厚义放下了猎枪,改以渔业谋生。君山捕捞队其实也有过伟大的贡献。“淇淇”,中国科学院武汉水生生物研究所豢养的白鳍豚,最后消亡的长江旗舰类物种,就是他们次年春在城陵矶三江口捕获的。穆湖铺湖风大,人烟少,每年越冬候鸟归来,喜欢栖息这片水域,群歌众舞嘎嘎喳喳的喧闹声,总是彻夜吵得令人无法入睡。当时人家总想往农场总部钻营,张厚义却毅然决定举家从挂口镇搬往穆湖铺,像候鸟一样迁徙到他曾多年围猎的这片堤垸。

船是漂泊的家,家是泊岸的船。迁居那年春天,张厚义随手栽插两枝柳条,眨眼三十多个春夏秋冬,如今树高枝壮像飘带巨伞遮风挡雨,普通的红瓦灰墙渔家,菜地鱼池到处散发泥土湖草的芳香,另有两支枪划子木船被纤维布裹倒卧柳荫下,留存渔歌互答的历史记忆。风的呼啸声,鱼的啪嗒声,鸟的鸣唱声,蛙的呱呱声,四季歌舞的摇滚翻转总会勾起他悠然自得的乐趣。

1984年设立君山自然保护区,1987年更名为湖南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1993年国务院批准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成立急需招募义务鸟类管护员,张厚义第一个主动请缨,他喜欢把这份闲职义工叫作“管鸟事业”。

天有日月,地有山河。张厚义家正堂供奉黑底红字神龛,敕令洞庭圣主之神位居中,东边柳公元帅,西边何氏千岁,洞庭湖三大水神的灵牌,我曾在渔船上见过。另有法剑、法尺相助,案台香炉烟灰残签堆积,渔民有求必应,承传洞庭湖流域对自然天佑的敬畏。叩头焚香,张厚义乐呵呵地讲故事。他放下猎枪后,经常做梦,梦见打猎,他赤身裸体地去埋嵌子,奇怪湖底烂泥越陷越深,烂泥陷齐腰深还往下沉,湖水灌塞喉咙,还往下沉,胸口沉闷他像一只中枪的野鸭子,使出全力可就是浮不上水面。打鸟二十多年,猎捕野鸭十几、二十万只。人家说我打鸟王,是夸我还是骂我呀?杀这幺多生,作恶哦,罪过!罪过!将来走了,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张厚义眼神犀利而虔诚地对望,沧桑之感溢于言表。

冬冷春俏的日子,张厚义醒得早,湖鸟或喧闹或静寂,一有什幺异常,睡梦中他会猛然惊醒,趿上套鞋就跑。张厚义不能再背猎枪,老婆早替他准备好干粮与水壶,他赤脚空拳地孤身奋战。老婆说“管鸟事业”是老张的命根子,比妻儿孙子看得更重。张厚义自嘲他就像老电影中的侦缉队,起早贪黑的,划船巡查湖港汊湾,徒步追踪荒洲野滩,对付非法狩猎者比当年设伏围猎水鸟麻烦得多。洞庭湖就像自己的家园菜园,张厚义轻车熟路,知道打鸟人东躲西藏的套路,昔日打鸟王转身蜕变成护鸟王,干的其实依然是洞庭鸟王的本行。拆除天网,收缴排铳,捉拿非法猎案,湿地保护区有林业公安派出所,协助这些事儿难不倒他。令他头痛的是那些丧尽天良的毒鸟者,呋喃丹,学名“克百威”,上个世纪60年代美国人发明的杀虫剂,湖区棉农常用的一种剧毒农药,蓝色颗粒状,嗅不出任何气味,在土壤中的毒性可长达一个月之久。不知什幺时候开始,猎鸟者不需要枪支,不需要布置天网,毒鸟人伪装或者本来便是渔民樵夫,趁机偷偷地下湖往水禽觅食的草滩、泥滩投毒。豆雁,小白额雁,白额雁,赤麻鸭,绿头鸭,罗纹鸭,绿翅鸭,这些雁鸭误食,喉部就会迅速出现大量黏液,一旦毒液封喉必死无疑。在保护区我亲眼见到中毒死亡的小白额雁及赤麻鸭们张开嘴巴痛苦不堪的惨状,还有一只小白额雁活着,眼睛盯着我总想躲避,它已无力起飞。知道没有办法救生,张厚义只能满怀愤怒的怨恨,设伏抓捕这些因贫穷、愚昧而违法的犯罪分子。毒鸟者会及时赶来取出中毒水禽的含毒内脏,贩卖给奸商成为高价的餐桌野味。

夏雨秋风听湖水涨落,冬枯春华伴候鸟聚散。自从迁居穆湖铺渔场,像一只渔船停泊洞庭湖畔,张厚义感觉内心找回了慰藉。张厚义为守护候鸟的天堂,愿意倾其后半生来还债还愿。张厚义养鱼与别家不一样,冬天不会全部放干捞净,他心里惦记着天鹅、雁鸭不远万里回到中国。总得留点浅水草滩,留点鱼虾螺螃,给它们充饥。

张厚义“管鸟事业”越来越投入,湖南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特意在张厚义家授挂君山保护点的标牌,护鸟王名声大振。

鹤舞渔家

背着行囊特早出门,张厚义顶着寒风沿湖岸直奔丁字堤。鹤类归来,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忧虑,丁字堤外湖那片鹤群栖息地,这些日子他得重点巡护。夜雾还没有消散,几十步开外朦胧不清,高一脚低一脚很快走出汗,防洪护岸柳林外,隐隐约约浅水草滩哧哧地听赤麻鸭群吃食。他放心了,早几天飞来的十六只白鹤家族安然无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中华大地共有九种鹤类,飞来洞庭湖越冬的有白鹤、白枕鹤、白头鹤和灰鹤四种。白鹤属于“极度濒危”物种,洞庭湖最珍稀的大型涉禽,体长一百三十至一百四十厘米,体重五至七公斤,头顶和脸颊裸露猩红色,全身羽毛洁白,时常将嘴和头沉浸在水中,慢慢地边行走边采食,不时抬头观望四周。只有飞翔才露出翅尖黑色,玄裳缟衣曲线美的柔和舞姿,使它成为吉祥、长寿、高雅、华贵的象征。按专家的解析,白鹤是对栖息地要求最特别的鹤类,中华鹤类唯它的喙端有锯齿,越冬时吃苦草块茎以及沉水植物的块茎,它们栖息湖泊岸边及浅水沼泽地带,很少离开浅水区。

得知全世界仅存白鹤三千多只,张厚义内心酸痛,负罪感越来越沉重。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初,他最后围猎白鹤,就在丁字堤这儿,一次猎杀187只。

自从接受“管鸟事业”,每年九月上旬直到翌年三月下旬,候鸟越冬期一百八九十天,张厚义坚持天天下湖巡护,就连春节过大年他也不会间断。特别是南归与北迁那两个“大聚会”的节日,白鹤种群聚集三五天,长时可达十天左右,张厚义牢记在心重点守望。

水雾渐渐升起,丁字堤外湖草滩宽阔地铺展开来,白鹤种群聚居一起还没有分家,阳光斜照,只只白鹤撑持长腿从水面高托起雪白的身躯,不时伸出长喙颈脖沉水啄食,进而抬头相互观望,或是扇舞翅膀搅乱波光水色。张厚义照例清点白鹤家族,十二只成鸟,四只幼鸟,一个都不少。他放宽心打坐湖边岸石,愉快地隐蔽观望,暂且歇息片刻喝水补食,与心仪的仙鹤一起欢乐安详地共度早餐。

湖岸芦苇丛中忽然传来“咔嚓”一响,是压弹上膛的声音!张厚义猛然一惊,虎跳狼嚎地冲过去,大声喝道:“不许打鸟!”湖边冬枯芦苇丛中,果然有两身迷彩服,一个手持双筒式猎枪,一个拎着背包弹丸盒。鹤群扇舞白衣黑袖朝广阔的湖面盘旋远去,嗬嗬嗬传来荡气空灵的高歌。偷猎者起初怒火怨恨,终是斗不过正义,张厚义连声追问,他们只好惶惶地骑摩托车匆忙逃离。

一只成年鹤呆呆地立在近岸浅水滩,没有飞走。摇摇跛跛的扑倒水中,翅膀扇几下搅翻波浪,终是没有飞起。白鹤受伤了,怪不得刚才险些沦为枪下猎物。张厚义顾不得烂泥水深,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安慰伤者,一边不急不慢地缓步近前。白鹤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地变成白色漂浮物。张厚义嘴里乖乖、乖乖地劝慰它,温暖和睦地把它抱起来,水珠抖落散开圈圈涟漪。果然不出所料,它的左腿脚部中枪受伤了。

春天的故事

大白鹤左腿伤口发炎,已经无法站立,只能歪歪斜斜地伏卧,扑扑腾腾地爬走。一旦落难受擒,更不知命运如何,它不时伸长颈喙“咯咔,咯咔”发出恐惧而愤怒的抗争。

“老婆快来帮忙!”张厚义护鸟这幺多年,他不知救助过多少伤兵残将,从来没有这幺大惊小怪,人还没进门就大声喊。老婆见他抱一只大白鹅跑得气喘吁吁的,呵呵,老头子又捡了宝!

这只大宝贝不一样哦。仙鹤!不单是第一次救护白鹤,张厚义总觉得在丁字堤结缘,潜意识感觉它特别。

张老太接过白鹤,把它按捺在餐桌手术台上,乖乖,这家伙铺开的翅膀、脚爪长长地伸出桌面呢。别乱叫。别乱动。张厚义拿来急救箱,掏出尖钳夹子,用消炎药水涂抹伤口。捉住它的伤腿别让乱动。张厚义像个外科医生,铁尖钳小心翼翼翻捅殷红的血痕,果然从伤口筋肉夹出一粒铁弹珠。消毒,涂药,绑带,包扎,张厚义夫妇白衣天使般充满爱心。白鹤不愧为精灵的仙鸟,明亮的眼睛宁静地转动,粉红色长腿不再挣扎。擦干净血迹,绑紧了包扎,好了,大白草鹅落地站起来,可还是无力迈步,又扑哧倒地,哀鸣几声,求救目光依然朝向两位老人。张厚义夫妇伤心极了,找来老张头一件旧棉衣,专门给它安置病床。知道它喜欢吃水草植物的球茎和嫩根,张厚义立马下湖去割捞,增加青菜、苹果等美餐。夫妻俩天天细熬清淡汤水,替代饮水喂养,按道理这只白鹤也与人一样的,渔家助补刀伤手术的鲶鱼肉丝汤、筒子骨炖玉米汤,营养丰富肯定会加快它的伤口痊愈。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张厚义全家一个月的精心豢养,大白草鹅恢复了脚力,它跟随张厚义身后追跑,稳稳地撑起高脚玉体扑翅腾舞。那天阳光明媚,湖风轻和,张厚义把白鹤抱出杂物间,你回家吧!替它解开绑带,它咯咯叫着,大摇大摆几步走向草坪,果然扑通扑通扇舞双翅卷起泥尘,一团白羽掠地飞行,嗬嗬白鹤伸长喙颈和双腿轻柔欢快地高空滑翔,像影子一样远逝。

张厚义抬头追望白鹤飞翔远去的倩影,鸭舌帽的遮盖似乎抵不住凉风拂面,眼睛有点泪水。张厚义内心萌起说不清的失落感,叫老婆倒来一杯谷酒,面朝白鹤栖息的杂物间,呆呆地坐一会儿,嘴巴嗑着花生米,喝起了久违的清早酒。

老婆催问,老头子你今天不出去做事?老张不吭声,慢慢地嚼花生米,大白草鹅会飞往哪儿,它能找到家族种群幺?

扑通!扑通!窗外忽然传来扇翅声响,大白草鹅回来了!张厚义出门一看,果然,那家伙又飞回来了!它就像一只家养的大白鹅,咯咯咯叫几声,然后低飞向鱼池沟渠,开始它的觅食美餐。

张厚义笑呵呵地叫老婆快来帮忙,大柳树下那两条渔船中间,正好当阳挡风。张厚义夫妇忙乎起来,砍楠竹,锯板材,剪铁丝,缠绳索,就像是船舱位上的芦茅棚窝,给“飞飞”建个新家。大白草鹅的舞姿特别漂亮,就给它取名“飞飞”吧。

飞飞很快熟悉了穆湖铺渔场的栖息觅食,濠河取食芦苇、委陵菜等高地植物的块茎,捕捉鱼池水底的小鱼,张厚义闲坐喝酒时,喜欢叫飞飞来助兴,他把宴酒花生米、玉米粒抛空,飞飞像捕捉跳虫一般,伸脖子迈大步或是舞翅扑食,学会了农作物种子的尝鲜。

大白草鹅很快成了张家喜爱的宠物。张厚义夫妇,儿子,儿媳,特别是小孙子,站在屋前晒坪高声喊叫:“飞飞!飞飞!”老远老远的,听见叫它就会飞回来。张厚义驾船下湖,飞飞就在舟船前后翻飞,一会儿张开洁白的羽翼,低低盘旋在半空;一会儿又收起双翅,落在船头,安详地看着主人撒网捕鱼。飞飞也会撒娇,喜欢像馋猫一样蜷缩在张厚义身边,把长喙伸到主人的膝下

阳春三月,雨水丰盈,洞庭湖冬枯的滩洲早已苏醒,青青湖草疯长,浅水区终于逃不过雨季水涨而沦陷,像鹤类涉水谋生的水禽,并不习惯浮游水面或沉潜水底寻找苦草和马来眼子菜的块茎。北归西伯利亚的日子来了,飞飞的表现明显异常,浮躁不安地东张西望,特别是夜晚,它不再安静地栖息柳树底下的棚窝,经常抬头仰望天空,发出嗬嗬嗬地激烈呼叫,扑扑腾腾的伸展翅鞘架势,似乎立马追赶夜行北归的队伍。

月朗星稀的夜晚,又一群白鹤飞过穆湖铺,嗬嗬嗬鸣声清清荡荡传递最后的行程。洁白雪亮的飞飞围绕张厚义跳跳舞舞地转圈,不时抬头朝天发出咯咯咯的急促响应。张厚义知道,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他含着眼泪抚摸飞飞的枕背,羽毛的滑爽从来没有如此从手掌心窝沁人肺腑。张厚义喉咙微微哽咽,飞飞,你去吧!等冬天你再回来!张厚义双手托起飞飞用力一抛,白鹤振翅扇起一股清风腾空而去,嗬嗬嗬越飞越高。

情缘未了

又是冬来春去,柳树底下鹤棚杂草枯萎,与退役渔船一起寂静地守望。听雁鸣鸭叫,空中飞禽掠过,张厚义时常有点儿猫爪抓的感觉。“飞飞”你还好吗?莫非跑到鄱阳湖去了?“飞飞”失联的无数猜测与思念,张厚义内心从来不肯承认“消亡”两字。

“飞飞回来了!”睡梦惊醒张厚义掀开热被窝坐起来。半夜三更你又发什幺癔症?老婆扯紧被窝拉倒他快睡。张厚义睡不着,他把老婆摇几摇,你听,飞飞嘎嘎的叫你!惹发老婆脾气,飞飞叫你也要等天亮。快睡,快睡。

张厚义不再动弹声响,仰天卧床睁开鹰眼似义侠神游去追猎窗外的风声鹤唳。

朝霞映照着平静的穆湖铺渔场,湖底浅水沟弯弯荡荡地的长飘带上,一群三只白鹤踏水觅食。中间那只幼鹤低头弯颈长喙扎进水中,头颈及背臀部位鲜明的金棕色羽毛胎记,亲密的一家子。“嗬嗬”修长站立的雄鹤抬头观望,对他发出“嗬嗬”的欢叫,张厚义按捺不住激动,喊着“飞飞”冲上前。雄鹤“嗬嗬”展翅起飞,带领妻儿朝张厚义飞来,钻过柳树枝条翻落鹤棚晒坪。张厚义喜上眉梢,风霜瘦削的脸庞激情奔放,他弯腰伸手抚摸“飞飞”,好家伙!两年不见飞飞你跑哪儿去啦,带来老婆孩子,你真有出息哦!灵鹤听主人称赞,越加雄姿英发,眼影尖喙东亲亲西眤眤的。“咯咯咯”“咯咯咯”三只白鹤围绕张厚义翩翩跳起芭蕾舞。

“鹤舞渔家!”消息引起国际鹤类基金会主席乔治?阿基波博士的意外惊喜,接到报告他立即偕同夫人赶到岳阳。有贵宾似远方来,灵通的仙鹤听从主人召唤,三只白鹤果然从湖畔水滩飞临而来,咯咯咯地欢叫跳舞,并向主人讨食。张厚义早已抓好一把包谷粒,时而抛投逗乐,时而亲手喂食,野生白鹤像豢养宠物一般亲密无间,阿基波博士高兴得手舞足蹈:“张先生,你太了不起了。我从事鹤类保护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幺零距离接触野生白鹤。而在你家,我却欣赏到如此美妙的仙鹤舞蹈。”当他从随行的保护区管理局领导那里得知张厚义枪下救鹤的事迹后,紧紧地拥抱张厚义,翘起大拇指说:“张先生,你是保护白鹤的英雄,我代表国际鹤类基金会和国际鹤类保护协会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次年冬天,阿基波博士信守承诺,他追随白鹤南下又来洞庭湖,高个子的外国佬执意住宿张厚义家,代表国际鹤类基金会授予张厚义一枚蓝天白鹤优美舞姿的徽章,正式吸纳张厚义为国际鹤类保护协会会员。

云彩晚霞

2014年5月18日,雨后转晴,蒋勇从长沙路过平江接我,与张鸿、姚毅一起去君山后湖保护站。难得的夏候鸟、留鸟观察季节,听布谷布谷的四声杜鹃,还有叫声最响亮的噪鹃,君山岛绿林深处果然处处闻啼鸟。几只长尾巴的红蓝嘴鹊飘逸而来,鹊类中鸟体最大、尾巴最强、羽色最美,成双成对呷呷呷地飞落草地。黑枕黄鹂扑哧扑哧奋力振翼呈波浪状掠过,一群领雀嘴鹎钻进竹林,倒是黑白分明的屎坑雀,少年时常见它钻进猪栏粪坑觅食,喜欢摆摇尾巴炫耀鸣叫,张鸿说它学名鹊鸲。

从君山岛返城,特意走湖堤弯一下,去看张厚义。张鸿说,张老头查诊肝癌,已经晚期,瞒着他自己还不知道。穆湖铺渔场下堤,老远望见枝条茂盛的水柳树,湖洲渔村寻常家舍最喜欢的标志性旗帜。吉普车穿过池塘沟渠,颠颠簸簸像浪船摇晃,擦拭着芦苇杂草嗖嗖响。柳荫屋前荷池旁边闲坐几个老人,逗逗“鸟王张”,蒋勇故意按响喇叭加速前行,搅起尘土一路似飞标冲过,过屋场后轻缓刹车,再静悄悄地倒车,吉普车停靠晒坪。

门开人笑,张厚义近前迎客,狡黠的眼睛绽开满脸花纹,他一个一个紧紧握手,粗糙而有力,舍不得放过。老婆婆屋里端出茶盘,热气腾腾的,车子飞过老头子让我快泡茶,我说车又没停,呵呵狗日的,老子眼睛随地一瞄,认得你那只‘大熊猫’(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标志),我知道就是会飞你也会歇脚。

几年未见,张厚义头发斑白,人也憔悴许多。初夏日子我们青春衬衫,张老头高领毛衣厚罩衣,另套薄棉袄,脚趿棉拖鞋,踏步行走略显软绵绵的拖沓。抽烟?他接过捏在手里搭鼻孔嗅嗅,不敢呼烟,咳嗽不止。狗日的我诊一个感冒,住院十多天,天天抽血、拍X光、做化验,只打针又不开药吃,几千块医药费白白地打水漂。老子不住了,回家晒太阳舒服得多。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保护区老朋友相聚,大家谈笑风生的,恰似唐朝宋元杰《湖上》的诗意写照。蒋勇给张厚义戴上世界自然基金会志愿者鸭舌帽,一起撑开“湿地使者长江行动”宣传旗帜,姚毅抓拍合影。张厚义评为中央电视台2012年度中国法治人物,我早想采访他。看他近年的获奖殊荣,满屋子照片与奖品,最荣光的当然是他上央视颁奖典礼,接受着名主持人撒贝宁、王小丫、路一鸣的采访。这位洞庭湖最忠诚的候鸟守护者,与人谈鸟来神,他抓住机会指着世界自然基金会珍稀鸟类图片给我讲解,如何保护白枕鹤、白鹤、白头鹤、灰鹤等洞庭湖四大仙鹤,还有红胸黑雁、斑头雁、灰雁、小白额雁、鸿雁、豆雁、白额雁等七大雁子。特别提醒我,注意认知红胸黑雁和斑头雁,红胸黑雁是胸前及头侧有鲜明的红色斑块的小黑雁,斑头雁体型高大,灰白色脑后有几道黑色斑纹,它们是长江中下游地区近年新发现的意外访客,不知它是迁徙路过的迷路鸟,还是打算改来洞庭湖越冬哩!

我问老张,家藏的猎枪、点火盒还在幺?当然留着!张厚义神情特别激昂,猎鹰的双眼一股英雄气概喷薄欲出:如果日本鬼子再敢犯我中华,我一铳装它半斤火药、两斤半铁子,老子排它上百杆抬枪,轰隆一响像雷雨冰雹炸飞,狗日的小鬼子知道是什幺导弹?快乐的笑声挟带铁砂飞扬九天。

两个月后,洞庭鸟王化作一团云烟,追随鸟儿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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