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碗面
晚安君
如果说有一种食物,一直在承载回忆,一直在给你安慰,我想大概就是自己给自己下的那碗面吧。无论是极简的阳春面、古早味臊子面、快手葱油面、家常的番茄鸡蛋面,还是配料丰富的意大利面都完整地记录着当时或洒脱或落寞的心境。
可能是都市中心的日式拉面。
穿戴得体、面容模糊的男女有序排队、安静入座,低声交谈中有热气腾腾的大碗端上:相同的骨汤、相同的木勺,海苔片尺寸毫厘不差,大块叉烧肥瘦一致,溏心玉子流淌得刚好。这是现代文明量产的精致,有些无奈,有些无聊,或许也可以称得上是落寞。不过,偶尔抬起埋在碗里的脸,透过氤氲的雾气看过去,忙碌的世界却能微微凝滞,熟悉的面孔也泛起片刻陌生。在无差异的乏味中刻意制造一种拘谨而跳脱的距离,重新审视自己与一碗面、一个调味瓶和一张优惠券的关系,这种笼罩着自恋色彩的思辨,也可能是潜意识对抗虚无的积极自救。
可能是火在异乡的重庆小面。
店面不大,而乡愁打包上架。红白两味,辣分三级,和十来个自由选项,共同挑起了关于乡情的种种幻想:或是混合了多种辣椒的油辣子,或是现磨的新鲜花椒面,或是只能用箸尖小心翼翼挑上一丁点儿的味精,或是被细碱面压在碗底的嫩绿豌豆尖。尽管当跑堂一声吆喝端上小面的时候,眼前的现实可能会显得骨感:盐和味精用量扭曲,油不再有质朴的菜籽清香,“辣”简化为粗陋扁平的感官刺激,而异乡的豌豆尖味同嚼“草”。时过境迁,就这样无限地放大了乡愁的需求和幻象,最终让自恋陷入情怀的圈套,我们吸溜着那一碗勉强果腹的小面,甘之如饴。
也可能是火车站附近的兰州拉面。
汤底很咸,牛肉很薄,世界很吵,30岁的姑娘很尴尬。对座的男人头顶微秃、小腹微隆,一口热汤喝下去,擦汗擦到满脸都是纸巾屑。吃喝只是基本需要,一碗热面足矣,太花心思则一事无成,诸如此类。这样一碗谈不上礼貌,又带点儿教化意味的面,凭着过日子的正义感,竟显得理直气壮起来。一口咬下去面芯泛白,吞不下又吐不出来,像极了这三十年的光景里周遭世界的粗鄙恶意和理所当然。姑娘的眼泪就这样悄声无息地滴落在面碗里,然而只过了半分钟,她又破涕为笑,潇洒地埋单走人。
要想丰俭由己,随心所欲,不如下面。
在春天,霉干菜和当季新笋切碎与肉末翻炒,烹上少许糖和酱油即是最好的汤面浇头。特殊的鲜甜味道缠绕着面条,有虚幻的新鲜感,也有刺激的挑逗感。
这总让我想起电影《立春》中的王彩玲,她说:“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幺,但我总觉得要有什幺大事发生似的,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整个春天都过去了,根本什幺也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幺似的。”太阳底下无新事,到了不再有春笋做面条浇头的时候,白昼一日长似一日,夏天就来了。
在夏天,自然成熟的西红柿很容易剥皮,也很容易捣碎。先把洋葱末和蒜末用橄榄油炒香,加入多汁的西红柿熬煮成番茄酱,味道胜过市面上大多数番茄意面。
秋天可以吃菠菜面,菠菜叶迅速焯水,撒上炒过的芝麻、花生,再浇上生抽和糖醋拌面,酸甜可口又有蔬菜的清爽。
即使到了天寒地冻的冬日,还有一颗万能的鸡蛋,用筷子把煎成焦糖色的蛋白戳破,缓慢流淌的蛋黄便紧紧地裹在面条上,创造出一种简单醇厚的口感。
世界上最自由洒脱又最落寞自恋的食物,看来就是那些在光线熹微的晨昏、在神志不清的半夜,自己下给自己吃的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