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狗都是相似的
说句好听的话不要钱,但是能比给钱还让人舒心。
姑姑的儿子——我表哥要来了。
援疆四五年了,首次有亲戚来拜访,很开心啊,表哥和我打小一起长大,我俩铁哥们儿。
表哥是有点文艺和浪漫两种风花雪月气质的人,譬如找对象既要长得顺眼还要谈得顺心;对朋友既肯掏心还肯掏钱;做事既要面子还想保住里子
于是乎表哥20世纪60年代末生人,身高1.80米,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种种蹉跎至今未婚;存款基本上变成借款,朋友打的欠条,至今未还。至于事业,表哥手持文学、法律两本大专毕业证,说明智商和能力都不差,但“空有明珠双泪垂”,人还是个地地道道打工仔,全部家当是打起背包就能走那种轻便简约型的。
曾经,他们家有一套平房,有人要买,出两千块钱。表哥发话:“我们家又不缺两千块钱,卖了干嘛?”如今旧房拆迁,还建了一套楼房。他爹感慨地对儿子说:“你这大半生就干对了这一件事。”
打断骨头连着筋,几年没见的亲表哥要来,我邀请了发小和几个闺密准备晚七点在烧烤城给表哥接风。
客人到了饭点没到,先给表哥下了一大碗猪肝瘦肉番茄面,还打了一个蛋,漂了几片菜叶撒了几丝葱花。表哥甩开棉袄吃得可欢实,吃完啧啧嘴,额头冒出一把热汗,眉眼全开。
带着表哥雄赳赳气昂昂进了预定的大包间,身材魁梧、容貌英武的表哥一出场就博得大家个满堂彩。包间有两台KTV液晶大屏,闺密点的菜,羊肉串、烤虾、烤鱼、烤羊排、烤鸡胗、烤土豆片、烤辣子、烤蘑菇点了一堆,啤酒杵了一桌。表哥把他能唱的歌唱了一个遍,能吃的吃了一个遍,能喝的喝了一个遍,所有到场的女嘉宾看了一个遍,神情是相当怡然、受用。
次日凌晨一点才散场,按说我这欢迎仪式也算可以了,回到家欣然问表哥:“咋样,吃得还行玩得还好吧?”
表哥微微皱着眉头:“后来上的烧烤一点不好吃,全孜然味,我现在还烧心哩。别看你叫这幺多菜,说实话真没你下的那碗面条好吃。”
听罢此言,我半晌没言语,菜点一桌、酒上一堆、歌唱无数,美女都请了四位,钱花了客人吃得还不满意,上哪儿说理去?
我一转身默默煮粥去了。人家不是烧心嘛,我弄点八宝粥整点腐乳弄两馍啥的给他清清肠胃。
我这八宝粥内涵可丰富了,有桂圆肉、葡萄干、枸杞、红枣、红豆、冰糖加上糯米。电压力锅,预约模式,明天早晨起来粥就在锅里“咕嘟咕嘟”唱着甜歌等我们了。
粥,表哥连喝了三碗,馍吃了俩,煎饺一个没动。看到表哥喝得兴起,我问:“哥,我这粥煮得咋样?”表哥吭哧吭哧说了句:“稠了点,我喜欢喝带水的。”
我一转身默默洗碗去了。就是怕客人嫌清汤寡水的凉薄,我才多加了一把米,粥也没多稠,比庙里给穷人施舍的粥略黏一点点,我们家那位喝着不稠不淡正合适。
一看表哥背的包都旧了,个别地方磨损得厉害,老筋都露出来了。哎,家里有个登山包,新的,藏蓝色,去年买冲锋衣一块儿搭来的。我把包翻出来,欢欢喜喜地:“哥,背这个包吧,你那个破包可以扔了。”
表哥用手摩挲了下,挺高兴:“其实我家里有个包,粉红色的,我背着不太合适。”“那这个蓝色的适合你吧?”“嗯。”表哥就把东西从旧包掏出来往新包里装,“哟,这个包好小,没我那包装得多。”“包没撑开嘛,新包都瘪的”
唉,我一转身默默扫地去了。
中午,做了四道菜,大盘鸡,小炒酸辣牛肉,藕丁还有白菜苔。本来想和表哥喝一杯的,人家不干,说让昨晚吃的烧烤烧着了。老公怨俺没炖个汤煎个鱼啥的,我说这你就不懂了,其一他是素人,其二小时候吃鱼他被刺卡了喉咙,从此戒鱼,所谓因噎废鱼。
这回俺学乖了,懒得问他菜好不好吃,穷讲究得很,爱吃不吃。
表哥不是文艺男中年幺,热爱文学。俺最善解人意了,搬出一摞杂志一大本样报集,谦虚地说,俺写的,给指点指点呗。
表哥挑灯夜读,我一边在电脑上逛一边陪着他穷聊,三大姑四大姨都聊了个遍,相同的血脉心里装着相同的亲人,共同话题一抓一把。
终于还是忍不住欠欠儿地:“写得咋样啊?”
照常理,一个客人就应该领悟主人的意思,客随主便就是主人想听什幺客人你就说什幺,罢了。
表哥没有正面回答,他捻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又作45度角仰望星空状,很深沉地道:“没老舍写得好。”
怪不得他一直当单身狗。
摘自《北京青年报》2016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