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镜头里的城市
张佳玮
每个人都需要一点儿别处的念想。就像有些人爱听情歌,他们明明没有经历过情歌里那样的感情,也并没有一个那幺揪心的恋人来苦情。只是,当音乐响起时,需要有一个从未出现的恋人让他们动情。
世上有一种事,叫作“他人镜头里的生活”。
三月,巴黎时装周。看国内媒体的照片时,有种微妙的反差之感:那些国内照片,似乎巴黎花香满路、名模如云,仿佛天堂;明星们走红毯,步步莲花。但关闭新闻,出门买面包,走过类似的街巷,还是原样。
当然,世上大多数事物,都是镜头里更美。
我刚来巴黎的那年冬天,有个朋友跟我聊起来:“你觉得巴黎跟你想象中一样吗?”
“差不多啊!挺好的。”
“可是,比起我来之前想象的巴黎,有点落差啊!”
我对巴黎的印象,来自巴尔扎克,来自大仲马,来自他们的小说里19世纪的巴黎。所以看看21世纪的巴黎,也没太失望。而我那同学说,她来巴黎之前,看的是各色杂志、各路电视节目,巴黎时装周的名媛们如何风流倜傥、纸醉金迷。而现实的巴黎,比她想象中的古朴得多。
确实是这样的。
凡·高钟爱葛饰北斋和歌川广重的作品。他买了大堆浮世绘挂家里,还跟兄弟写信,自我陶醉:“我都不需要去日本,一睁开眼睛看到画,我就在日本了!”他跑去南部的阿尔勒。一住下来,便情深一往。那是1888年的夏天,他写信跟兄弟说:“日本人的画儿笔触极快,快到像光。他们的神经更纤细,情感更质朴。”然后又写信给保罗·高更,哄他一起来阿尔勒作画,“我永远都不能忘却初到阿尔勒的感情生活在这里,就像是日本!”
但其实,凡·高一辈子也没去过日本。他所谓的日本,是歌川广重笔下的日本。我去过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作品中的某个景致,当然不如广重画中那幺美。
实际上,大多数现实中的景致,都没有那幺美。或者,这就是事实。
我去到过莫奈画象鼻山的诺曼底海岸,发现大多数时候风云多变,景色远不如莫奈眼中的色彩动人;我去到过《权力的游戏》拍摄君临城的杜布罗夫尼克城,比起电视剧里的君临城,那里少些巍峨森严,多些亚得里亚海岸的烂漫。《东京爱情故事》里的某几个拍摄场景,现场去看也并不那幺令人感动——大概,是少了配乐吧!
人各有各的旅行密码。比如,我有一个朋友念念不忘想去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你喜欢托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不是。”“你喜欢刚朵拉?”“不是。”“那为什幺?”“李玟以前有首歌叫《暗示》,MV就是在那里拍的!”比如,我的一个朋友,去日本时,在新宿歌舞伎町,用手比画“XYZ”——那是老漫画《城市猎人》的哏。
类似的情怀,懂的人自然明白。但他们去过之后,多多少少,也承认过:“确实不太一样。”而且立刻补了一句:“不是比我想象中的差——就是,就是不太一样。”
每个人都需要一点别处的念想。就像有些人爱听情歌,他们明明没有经历过情歌里那样的感情,也并没有一个那幺揪心的恋人来苦情。只是,当音乐响起时,需要有一个从未出现的恋人让他们动情。
无所谓。人们的情感只是需要有个落脚点,有一个“他人镜头中的城市”。就像情歌MV中的风景,用来当作自己幻想中生活的所在。是否真实,根本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