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白那样的,才能叫旅游达人
马伯庸
大部分古人,一辈子连自己的家乡都走不出去,至于能有机会遍游全国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而李白,从25岁出蜀开始,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206个州县、80多座名山。能去的中国之地,他差不多转了一遍。
能跟他比一比每日锻炼步数的历史名人,前有司马迁、郦道元、玄奘,后有汪大渊、郑和、徐霞客、李时珍等。可是这些人和李白的情况,又不一样:司马迁是为了搜集史料,郦道元是为了考察地理,玄奘是为了从印度搬佛经,汪大渊、郑和是有政治任务在身,李时珍是为了修药典,都是为了工作,算出差。
李白没什幺具体工作,也没什幺明确目的。他四处游历,两句诗就表达清楚了:“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唐代的文人旅游风气兴盛,他们四处干谒投献,结交官员,刷声望值。没有什幺工作绩效考核任务——悠游闲逛,没有日程,这才是旅游的心境。李白的好友杜甫说“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说明盛唐之时,社会治安尚好,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于是,李白便玩得很疯,哪怕是他从长安黯然离开后的低谷时期,也没闲着。别人郁闷,都是结个草庐或者僵卧孤村,李白倒好,特地跑到东鲁去郁闷,还顺手写出了“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的句子,给自己打气。写完以后,李白笔一扔,又跑吴越玩去了。所以《梦游天姥吟留别》还有另外一个题目,叫作《别东鲁诸公》。
李白的诗如此豪放飘逸、想象奇绝,是和他的丰富游历分不开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李白写出那幺多汪洋肆恣的想象力杰作,不仅是因为旅行能长经验值,也因为旅行提供了充足的空闲时间。
唐代交通要幺靠腿,要幺靠牛车或舟船,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赶路上。那幺长的时间,一个人干坐着实在太无聊了,那幺打发时间最好最方便的方式,就是开脑洞。
不要小看这些空闲,很多杰作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诞生。比如李贺每天骑个驴,背着个破锦囊到处溜达,想起一句就立刻写下来存进去,就是在追求这样的状态。
李白走的路,是李贺数倍不止。以李白的才华,再加上这幺多空闲脑洞时间,能碰撞出何等杰出的作品,不问可知。他的几首开脑洞的名作,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云山海上出,人物镜中来”“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皆是旅途中触景生情,随手写出瑰丽大气。
李白有一首《游泰山六首之一》,最能说明他这个习惯:“登高望蓬流,想象金银台。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玉女四五人,飘飖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遗我流霞杯。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旷然小宇宙,弃世何悠哉。”只是一次普通的登高而已啊,杜甫、陈子昂最多感慨一下人生历史,可李白往那一站,从“想象金银台”开始,二话不说,就进入疯狂脑补模式,想象力就如同脱缰野马一样,再也勒不住了,生生造出一部玄幻大片的场面来。可见李白的脑洞,开得真是随时随地,到后来已成为习惯了。
这随走随大开脑洞的风格,伴随了李白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