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墙
这个小岛只有她一个人了。
其实她也没什幺亲戚,一个人。问她为什幺,她不响。
人奇怪的时候就这样,问不出所以然。多许时间她就默默地坐着,这个姿态我是熟悉的,小时候我奶奶也是这样,她坐在南山岗上,常常会默默地坐一下午。看见我来,就抬起头觑,声音像老式的收音机传来,阿安你来了。她说,阿奶给你下碗面吧。我忙摇头,我说我不饿。其实,我是怕脏。奶奶的碗、灶、锅实在太腻腥了,吃下去,肯定要吐出来的。
奶奶一个人住着,她寂寞。阿爹说,你每礼拜去看望她一次。
我不想去,但阿爹逼得紧,没办法。我犟头过几次,可还是拗不过他。我害怕他敲锣般的骂声。
我去,也无非是应付他一下,在奶奶屋里待的时间没几分钟,转背,就跑到海边去玩。奶奶在岗墩坐着,就像她现在一样。只不过奶奶隔一歇,就喊,叫我早点回家。我不睬,磨叽磨叽把时光磨黑为止。我交出的答案阿爹是欢喜的。我想我奶奶是欢喜的,她从来没向我爹告过状。
可是她不同,她只有一个人了,为什幺不走呢。况且,政府把包袱全给她解决了。解释不了,只能说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吧。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遇到不同的人解决起来完全两样了。
她的老房子很破旧,破旧得像咯吱咯吱的老爷杌子。我劝她。还是搬了吧。要不倒下来,麻烦。我用手敲了敲那堵墙,水泥壳扑扑掉下。真像她的年纪,一碰就倒。
我还想说,没想到,她腾地走过来,气吼吼地把我的手拂掉。
她说,想都甭想。
为什幺?
这是我们的。
我们的。
她看着我,好像很肯定的样子。
这个小岛只有她一个人了,查来查去,也没什幺亲戚。
男人早已过世了,有一个儿子,早年出海也死了。
可是她一直住在这里,谁也搞不清楚。养老院也不去。
也许她在怀念以前吧,这样的事,可以理解。老年人老小孩。
碰着这样的钉子户足够伤脑筋,除了等、磨、拍马屁。幻想早一点回心转意,还有什幺办法呢。还好,来到这个小岛,我并不觉得烦躁,相反心境平和了很多,下面是海,后面是山,一排排破旧的老屋。我像是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她有点像我的奶奶。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就在我出差的间隙,她就死了。同事告诉我时,我丝毫也不觉得高兴。同事说,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不响。我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说。
推倒房子的时候,我们都在场。施工队也进来了,拿着图纸喜气洋洋。
一片宏大的工程即将开始。这个小岛肯定会变样。很多小岛都是这样变样的,我家的南山也是这样,现在已变成一个工业基地了。
任务完成了,我想我该走了。在临走之前,我想跟她告个别。房子基本摊平了,半堵墙还在。看到墙我笑了,我用脚拨了拨,里面是空心砖头,手指一扣,沙灰踢里扑落掉下。
我拿起砖头,自言自语地说:阿婆,不好意思。我想稍微整理一下通道,把几块砖头摞成一堆,一块砖头扑得散开,里面掉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半边散开了,露出几张烂纸头,边角卷起。
我抽开来看,写得是密密麻麻的字,一段里没有多少字可以认出,都糊了。
我数了数一共有15只信封。
也就是说有15封信。
有封信的开头是这样的,亲爱的杏
哦,我记得当地人都这样叫她:hahua。我想应该是她了吧。杏花,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有一个男人加了亲爱的真的会像一朵花一样摇曳芬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