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莲,摘(zhe)落苏去(kou)。”
“噢……”
每次听到母亲呼唤,小时候的阿莲必放下任何玩意儿,戴一个父亲自编的斗笠,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去菜园了。
初到山村,阿莲家没有自己的房子,是住在邓姓人家闲置的一座两层两开间旧房子里。房子旁边小小的一块地,地里菜蔬根本不够养活我们九口之家。于是,有些菜就种在一个叫“后坞”的山湾里。那山湾离家较远,来回就要两里地。
后坞里,都是村民改造的梯田和山地。有的种蔬菜,有的种玉米番薯,还有的种水稻。我们家在那儿有两块小地,一上一下。下边的地中间,有一条行人的小道。路上,经常种辣椒、番薯之类。路下靠溪边,种着一溜的苎麻,这是母亲收割后制麻线纳鞋底的。上边的一块地,就全种茄子。地边一大丛芭蕉,是我们喂猪的饲料。
说起茄子,阿莲有着别样的自豪。在老家,每家菜丰收,谁也不会拿去卖,要幺晾晒制干等菜荒的时候拿出来救急,要幺就是送给邻里乡亲。父亲背着理发箱各处走,竟能够带回一些山里没有的东西。比如马铃薯,村里的马铃薯土种,个小,产量低。父亲就从外地带回一种马铃薯。种出来的马铃薯,不仅个大,而且特别粉,口味很好。于是很多村民来家里要马铃薯种,就这样一家一家地传开去。茄子也是。我们村里种的茄子基本上是细长条形的,而且颜色很单调就是一种紫色。可是父亲从外地又带回一些茄子种一子。种出来的茄子,是圆的,不仅有紫色,还有青色和白色。圆茄子个头大,如果地肥,种得漂亮,两个茄子一盘就满了。
跟着母亲来到茄子地,远看上面是片片大大的茄子圆叶,绿色与紫色相间。往下一看,一个个圆茄子,紫色的,白色的,青色的,凭借一根根绿柄子悬在茄子枝上,真是可爱至极。摘茄子,不能蛮干。因茄子是草本植物,一个圆茄子分量又重,硬扯就会折断枝条。于是,我们摘茄子,都拿一把剪子剪。先是低下头,轻轻翻开茄子叶看。发现可以采摘的茄子,左手在下边轻轻一握住茄子,然后右手拿剪子对准茄子柄最靠近枝头一端,“咔擦”一下。这种小心翼翼、不伤植株的摘法,明显带着一种对植物的敬畏。
茄子摘回家,接下来就做成菜装盘。
山里茄子的做法,完全不同于外边。以至于现在城里的酱爆茄子,虽里边放了很多的蒜末、红呼一呼的酱油,外加鲜紫的茄色,却不能勾起我的食欲。我喜欢母亲做的茄子。每次母亲做菜就在灶头候着,一边看母亲忙活,一边咽口水。母亲是千岛湖人,做菜带有千岛湖风味,一个字——辣。母亲最常做的就是辣炒茄子。做茄子第一道工序把茄子洗净切成小块。可切,可削,甚至可以手掰。炒茄子,最好是削,顺时针削成不规则长薄片。不知为何,老家炒茄子都要先在煮开水的锅里焯水。也不知为什幺,我竟没有为之问过母亲。或许老辈人凭的就是经验传授,而不追根究底。一般焯过水后的茄子就盛在笊篱里面,拿到清水中漂洗一下沥水。辣炒茄子,最简单不过。在锅里加油烧热后,茄子与青辣椒先后倒入锅中翻炒。因为茄子焯水煮软一了,所以在锅里翻炒时间不宜过长,否则糊烂成一滩,看着就不那幺引人馋了。无论何时,菜的品貌也是极其重要的。
茄子还可以煎着吃。圆茄子煎着吃特别美味。母亲煎圆茄子特别拿手。事先把圆茄子,留着柄切成方形长条。这也是技术活,一不留神,就把茄子条切断,茄子就不完整了。切好的茄子放锅里焯水煮软。接着锅里烧热加油,然后把一个个圆茄子放入锅里煎炸。在煎炸的时候放入你所需的调料,比如辣椒,比如切过的蒜瓣,比如豆瓣酱,各人可以根据自己喜好调节。母亲的手艺真是没得说。煎炸好的茄子条很少中途离开同伴,我们馋嘴的家伙,就喜欢手指头钳着茄子柄,整个拿手里吃。先吃下边的部分,再继续往上,最后连茄子柄上的绿色部分也被我们剥干净,只留下一根白乎乎的、硬一硬的木质部组织的柄。无论哪种做法,母亲炒茄子从不放酱油。所以来到外边,阿莲是很长时间才习惯吃外边的酱爆茄子。
茄子甚至还可蒸着吃。到富阳,曾经在春建小学呆过一年,学校年龄最大的金老师,喜欢吃蒸茄子。据说是萧山吃法。就是把茄子洗净直接放盘子里蒸(过长的可以切成段),在蒸茄子的时候,准备蒜末酱油麻油等拌茄子的调料。等茄子蒸熟了拿出,把茄子在盘子里戳烂,拌上调料即可食用。
小时候一块地全种茄子吃不完,母亲就把茄子晾晒制干。怎幺做呢?与苋菜干、淡白菜的制法一模一样。就是把茄子切成条状(这时候不留长柄),然后放进事先煮开水的锅里焯水,大致七八成熟的时候捞起,放在农村竹编的匾上晾晒。晒干以后密封保存。这种茄子干,要做的好吃、营养,最好炖肉。大冬天,在火炉上放一口陶瓷的煮器,里边放上肉先炖。然后再放上事先浸水泡软的茄子干,“咕咕咕……”很快家里就弥漫着一股茄子炖肉的浓香。那种美境,如今只能在梦里回味了。
到了深秋,茄子一生的使命终于完成。后坞那块菜地,应该拔去茄子换种秋冬蔬菜了。那时我们就把茄子叶摘了喂猪,茄子杆子连根拔起扔在路边晒干。晒干后,搬回家烧火当柴用。其实茄子杆和根还有药用价值,可以治冻疮。到大冬天,很多人会生冻疮,那个痒痛难耐的感觉,我是没有体会过。严重的人,会手脚皮肤红肿溃疡,连洗脸做事都不方便。记得高中三年,一位女同学冻疮特厉害。每年冬天在学校,她的衣服全是我帮着洗的。我们老家就有个偏方,在深秋时节拔茄子的杆子,最好连根一起挖来,洗净放锅里煮,用煮出来的水泡手泡脚。听说用三五次,就会有疗效。如果每年坚持一段时间,就可以使冻疮再也不来骚扰你。不过,这种偏方最好是在皮肤没有破皮之前使用。
……
昨天,我在四楼洗衣服,看见后排邻居家的菜地里,全是杂草。几棵茄子都躲在草中间,显得楚楚可怜。我想可能是邻居最近忙与生活没时间养护,才如此了。看着菜园,发呆了一会儿,想起山里的老母亲。如今,阿莲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也已经没力气打理菜园了。每次去老家,看到日渐荒芜的菜园,感觉岁月悠长,而人世无常。我多想能够再次听到儿时母亲的呼唤:
“莲莲,摘(zhe)落苏去(kou)。”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