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记&(六)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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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记&(六)番薯
2017-04-26 08:37:26 /故事大全

番薯既可做菜,又可充饥,甚至可以做成番薯蜜饯待客。在乡村,番薯最寻常不过。

前几天下班回家,邻居阿姨告知,他们的小院要推翻重建。院子里的两棵含笑和一棵铁树,问我是否愿意收留。有这等好事!阿莲自然欣然接纳。昨天推土机隆隆开来,没几下邻居小院就轰然倒塌。两棵含笑和铁树由我搬回。正此时,某人接女儿回来。三人就在院里忙活开了。

看着小院里种得满满,女儿疑惑地问:“妈妈,这些树种哪里呀?”

我说:“两棵含笑,一株种在葡萄架下边,一棵种在大门对出去的花坛一头,铁树种在盆子里。”

女儿说:“那番薯和吊兰、小青菜怎幺办?糟蹋了,多可惜!”

我知道女儿心疼原先的院子成员,说:“番薯就挖两棵,吊兰挖起来可以种在盆子里,问题不大的。”

某人把老家带回的一把板锄拿出来,挖番薯。没想到六月底种的番薯,地下竟然长出了三个大疙瘩。女儿看见别提有多兴奋了,说今晚一定要吃番薯。晚上,餐桌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盘蒸熟的番薯,一盘辣炒番薯叶。吃着自己种出来的劳动成果,不由得幸福满满。

不过,儿时关于番薯的记忆,却不是两棵番薯所带来的惊喜,更多的是父辈生计的辛劳。

山里田少地多。所以种两季水稻,也不能养活一家人。于是,山里人就靠山吃山,开地种玉米和番薯。玉米暂且搁着,就写种番薯吧。

每年保存番薯种,成了大难题。因为番薯怕冻,一冻就烂,还散发出一股臭味。村民想出了很多法子保存薯种。在阳边山的半山腰挖窖子。有些人家到深秋的时候,把番薯种一颗一颗堆叠在泥窖里,外边用砖头或者一块木板封口。不过,这样保存薯种靠天。多雨水的冬天,往往第二年打开洞门一看,没有一颗是完好的。

后来村民就在建新房的时候,在家里挖一个四四方方的地窖。这地窖,家里不是随便什幺地方都可以建的。乡村屋子的堂前,是绝对不能挖地窖的。这不仅是招待来客的地方,还是祭拜祖上的地方,不能随便动土。所以地窖往往挖在侧间,或者火炉间里。山里的冬天,很冷。每家每户冬天都烤火。于是,很多人家就在放火炉的地方,挖出一个地窖,然后上面用平整的木板盖好。

阿莲家的老屋里,也有地窖。父亲每年冬天保存薯种挺能耐。他在地窖的底部铺上一层沙子,然后再把薯种逐一放入,堆叠得整整齐齐。薯种放好后,盖上木板。这样完了,绝不是一切万事大吉了。地窖,要定时打开透气。如果外面气温较高,地窖里面就会出一水,水凝结在木板上,就一滴一滴地滴在薯种上,这样薯种就易腐烂。

阿莲家的地窖很少烂薯种,村人皆知。有些人家就在春上,来家里要薯种。可是他们不知道,一个冬天,要翻开木板几次,也不知道要有多少精力花在这上面。

开春了,菜园里辣椒、茄子都在孵苗了。四季豆、豇豆都已经播下去了。这时候番薯种也该下地了。

番薯种,一般在菜园里孵苗。番薯和马铃薯一样,都是要底肥的。所以番薯种孵苗前,父亲要出猪栏。经过一个冬天,猪圈里的猪栏粪已经很多了。那时候,就挑一个大晴天,打开猪栏,把猪赶到院子里。然后父亲、大哥、小哥,三个男人一个出栏,两个挑。把猪栏粪挑到菜园里,堆成一堆。再把猪栏粪一小块一小块放在事先挖好的泥坑里。然后再放番薯种,最后盖土。有些人家,为了尽早出芽,就在地表铺一层塑料布保温。等苗儿出来了,揭掉塑料布,让蕃薯苗露出来接受阳光雨露。番薯种因为有足够的底肥,往往一颗薯种会发出很多番薯藤。就在番薯藤长长的过程中,村民们去挖番薯地了。山脚地头,能够利用的地方都利用起来,把泥土深挖翻晒。然后开好垄沟,一垄一垄,宛如黄色的绸带蔓延在山间。

等到一场春雨来临,全村的村民都出动了。趁着下雨,把番薯藤割回家,一节一节剪成十二三公分,留有两三张叶的样子。接着,冒雨扦插番薯。这天然的雨,省去了浇水的麻烦。但是村民们冒雨种地,披着雨披戴着笠,等忙活完回来,身上已是湿一透。这样的晚上最好喝点老酒驱寒,否则受凉就得去医院了。

扦插番薯时节,阿莲在家帮着剪番薯藤,但很少跟父母去地里。那时,阿莲经常坐在大门边地小凳上,一边盼着雨来,一边又希望雨停,心情矛盾又复杂。

等番薯藤一大片铺满地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炎夏来临,村民们要护理玉米地,也要给番薯除草。番薯地至少除草两次,翻藤一次。第一次除草,番薯藤最多一尺左右长。那时候除草是用锄头完成的。除草最好是烈日高照的时候,因为杂草挖起,就可以被烈日晒死。所以很多人村民都赶着太阳干活。也因此经常有人中暑。农村中暑,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痧。在脖子上、肩膀上,抓得青一块紫一块。然后吃一瓶最便宜的十滴水或者藿香正气水。睡一觉,第二天又继续到地里干活去了。

第二次除草,可以不用锄头,就拔去长高的草,然后顺带翻藤。番薯是藤本植物,匍匐在地上,随处都可以扎根到地里,生出小番薯。如果藤上生出小番薯,那幺最根一部的番薯就长不大,影响产量。所以翻藤也是必须的。

一转眼就是秋天了。山上树叶子开始变黄,变红。想想一毛一泽东诗词中的“层林尽染”,是再贴切不过的。

该割番薯藤、挖番薯了。

番薯藤是猪最爱吃的饲料。那时家里养了四头猪。在猪栏间备有四个大木桶。那真是大大的木桶,是桶匠折腾很多天才能做好的大家伙。一个大木桶,直径大约两米。七八个人同时站里面,也不会显得多拥挤。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他们全体出动去割番薯藤。在地里把番薯藤扎成大小均一的两大捆,用一根两头尖的木竿子插在捆好的番薯藤里,挑回家。家门外的场里,顿时就像堆山一样,堆起了一堆番薯藤。

在没有剁机的时候,我们全是用菜刀一刀一刀剁碎,用簸箕搬到大木桶里,人爬进去撒少量盐踩实压紧的。为此,四姐曾经剁去了两个指尖,大姐差点把大手指剁下来,阿莲因为不知道剁碎的番薯藤里有一把被盖住的菜刀,右手中指指腹被剜去了一块皮肉。那时候,几乎每个剁猪饲料的人,手上都是伤痕累累。村里后来有了剁机,结果一个村民因为塞得过快,把左手四个手指齐刷刷地塞一进机器,剁成了肉酱(唉,真不敢回味)。

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其实也能找到乐子。阿莲最喜欢在大木桶里踩,一边踩,一边哼歌。有时干脆就和我一起踩番薯藤的小哥,嘻嘻哈哈,逗来玩去。在山里,除了番薯藤做饲料外,还有紫云英。紫云英收获是在春天。春秋忙碌两次,猪一年的草饲料就基本满足了。如果实在不够,就得阿莲和姐姐们背着背篓去山湾采鱼腥草、葛藤、牛犀草之类的猪草来补充。

挖番薯回家,家里得腾出一大块地堆放。有的人家放在楼上,有的人家腾出一间屋子专门放番薯。不过除了零碎吃的,我们山村会把番薯制成可以长期保存的东西。

给猪吃的,晒制番薯丝。把番薯放在水池里洗净。然后用菜篮一篮一篮运到竹匾里,或晒场上。拿刨子刨成丝,三五个太阳晒干装在编织袋里,放到来年都不会坏。要给猪吃了,拿出一点,放在锅里煮烂,加上新鲜草料就可喂猪了。

给人吃的,方法可就多了。可以洗番薯粉,做粉丝。可以切成薄片,晒番薯片。可以切成块,晒番薯干。可以在锅里煮熟了捣烂,加上芝麻之类,晒成番薯薄糕。还可以用番薯酿酒,做煎糖。然而每样东西,都需要村民辛勤的劳动付出。所以,只有亲身经历这些,才会知道一米一食来之不易,对土地永远充满感情。

洗番薯粉是大工程。深秋时节,已经下霜了。选择秋高气爽的晴天。村里的碾粉机改装一下,就成了碾番薯的机器。这时候,每家每户忙活起来。挑拣比较好的番薯搬到小溪里洗净,然后用箩筐挑到村里加工厂,碾碎。又把碾碎的番薯挑回小溪边。家里的女人们,早就在溪边准备好了大木桶。拿一个豆腐架子搁在桶上,用一个豆腐袋装碾碎的番薯,一边用勺子加水,一边挤一压洗净袋子里的番薯粉。等一大桶水满了,就换一个大木桶。渐渐地,白白的淀粉沉淀到桶底,上面的水开始变清。这时候倒去上面的水,让下面的淀粉凝结成块,番薯粉就做成了。

番薯粉一块一块撬起弄回家,还得晒粉。假如天气不好,就得上火盆烘烤。把粉完全烘干了,才可以存放。番薯粉可以做圆子,也可以做熬豆腐。如果家里番薯粉很多,就可以请人上门做粉丝。

做粉丝是我们最喜欢的。因为我们可以看粉丝师傅刨丝,那完全是技术活。有的一根根出来,都不会断;有的师傅功夫不到家,那粉丝长长短短,卷曲着晒,一点也不漂亮。我们小孩子,就喜欢捡他们剩下的小头,拿到火炉里,吱吱吱一阵爆,就可以塞一进嘴里吃了,简直就像油里炸的,特香。

做饭薯片和番薯块,最初方法是一样的。都是把番薯洗净刨皮,一个切成薄片,一个切成不规则小块。倒到锅里煮七八成熟,捞出放在竹匾里晒干。番薯片晒得越干越好。因为临到吃时,是用细砂炒制而成的。而番薯块则不一样。晒得半干了,就放进饭甑里蒸一次,蒸过后又拿到匾里翻晒,如此反复三到四次。这样晒制的番薯干,又甜又软,可以充饥当零食。

然而,最难做的是番薯糕。

我只在七八岁的时候见人家家里做过。把番薯洗净刨皮后放在锅里煮。煮熟了,加入芝麻、瓜子仁等捣烂拌匀。这里面水分的控制非常讲究,水一多了,不能成形,水少了就特别费力气。村民用一块特制的板制作。这家伙类似于乒乓球拍,不过是长方形的,下面一个柄。把番薯等糊在这块板上,然后拿到院子里的匾上倒出晾晒。这真是技术活,倒得不好就会散碎;倒得幸运,就整一个长方形落在匾上。等晒得八九分干,就把这长方形的番薯糕切成菱形小块,等完全晒干了,就可以用炒番薯片的细砂炒成成品。

没有晒制的番薯,我们最寻常的,就是洗净放在锅里焖熟。肚子饿了,就拿一两个食用。小时候,山上干活,经常中午不带饭,就吃两个熟番薯了事。吃番薯,也不是每个人的胃都能适应的。有的人吃多了会胃疼,有的人就一天到晚放屁,臭死人。

那时候谁吃了番薯放屁,我们就捏鼻子抗议。

如今生活真的好了。不仅有儿时的普通番薯、白番薯(当水果吃的),还有南瓜番薯和香薯、紫薯。南瓜番薯制成的番薯干,超市都有卖。

住在城里,不知何时吃番薯竟成了时尚。香薯、紫薯十来元一公斤,大家还抢着买。说番薯是长在地里、农药化肥施用最少的绿色植物。也许是香甜的吃多了,昨晚蒸熟的番薯,女儿啃了一口,竟说:“有点小失望,没有想象中那幺甜。”

我为新番薯辩解道:“这是普通番薯,又不是香薯!而且番薯是越存放越甜的。等过年时候你再吃番薯,不要感叹太甜了。”

“真的?”“当然!”阿莲是泥土里泡大的,回答是相当地肯定。

双休日挖番薯,吃番薯,让我的回忆有了凭借。小时候最爱偷偷地从地窖里拿一颗番薯出来,煨在火炉里或者村民烧的草木灰堆里。没多少时候,就飘出甜甜的薯香,勾得我们肚子里的馋虫都爬到了嗓子眼。

不写了,吃番薯去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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