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先生面对翠竹青青,不禁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我家居东北,地多白杨,翠竹是没有的,然而东北三省几个亿的人依然活得有滋有味。看来诗人的话是颇多夸张成分的。细思之,何可一日无此君的此君应是什幺呢?逐一的推校去,我觉得应是厕所。这个众屎之地、鞠躬尽瘁之所,这个让天下英雄豪杰到此俯首称臣、世间贞烈女子进来宽衣解一带之地,诚一日不可或缺。
尝与同事闲侃。同事说某一年他工作休闲,三岔路口数过人的诗兴他也有。凭窗看街上过往行人。一日见一农妇,脚步惶急,前瞻后顾,左搜右寻,正疑之,妇忽宽衣小解。同事恍然大笑:愚哉,为何不看楼上,致泄裙内风光。我当时听了,肚子都笑痛了。“人之惶急无智,一至于此!”
遂于闲瑕之际,坐江北老电一影一院对过小公园或江南三角公园,此二园地濒市廛而兼园林之胜,于此二园看过往行人,忙中看闲,别饶风趣。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咸会于此,摩肩接踵,络绎于途。有卖唱者,有乞讨者,有医者,有卜者,有靓女过,斜睨偷一窥者,有偷一窥被妻发现争吵者,各具情态,各堪玩味。而内急者尤为趣中之趣。其找不到厕所之窘态,可掬可描,浮想不尽。
初,犹可忍,穿街入巷,厕所杳然,此时已有难控难制之感,只好放下面子,四处探问,步法已见散乱。众一里一寻它千百度,突然见一厕所,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其欣喜,则何如?”“我那时是惊叫起来的”。
赶火车、上班,上学,抢时间,凡事急皆可奔,唯上厕所不能。两股如梭直奔目标。此时内急的人都成了一流的竞走者。面上却要装得若无其事,其实那狼狈之态欲掩而更露,那满脸汗珠滚一动的声音仿佛都成了小解时的哗哗声。到了厕所有空位还好,若恰好居民楼停水,长队如龙,纳兰写至此实不忍再写矣。入厕,前边机关一枪一扫射,后边炮火连天,一阵狂轰滥炸之后,袖出一枝烟吐雾喷云,此时真有天上地下唯我独“蹲”的神仙感觉,深得静坐之乐。游目驰怀,见满壁皆是所谓的厕所诗,粗野不堪,深鄙之。神仙瘾过足,拾一红砖头,或许会写下如下的诗句:虽为最秽场地,却是至乐天堂。龙飞凤舞毕,抛下砖头,施然而出。
至若妇人内急,则吾须眉浊物,不知如何落笔。雪芹《红楼梦》有描写刘姥姥内急一段,可补我余白。
然诚有内急,亦找到了厕所却不能畅意者。于此,我有切身体验。
结婚初到岳父家,内急入厕,是坐便。那时是90年代后期,家多蹲便,坐便极不惯。况他家的卫生间比邻大厅,哥、嫂都在,虽腹内如鼓,痛欲流汗,却不能所欲随心。人说写材料乃人生四大憋屈之一,我为人捉刀,亦觉不如此时憋屈之甚。曾看《世说新语》有一厕所故事: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客出,客多羞不能如厕。”
羞不能如厕到了岳父家才有切身之感。我想有许多朋友会有这种感觉。所以在岳父家内急,我都借故出去,上外面的厕所,虽冷虽脏,然畅适。试想,何可一日无此君?
若旷野无人,则尤为惬怀。或高山流水,或泉水叮冬,得意处,大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豪迈诗情。清代评点奇才金圣叹有人生三十三个不亦快哉,畅意方便未能列入,憾哉!
关于厕所,就我所知所感,随志于此,台湾作家阿盛有《厕所的故事》尤堪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