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骑车路过红星路口,抬头忽见红灯一闪,一位戴黄帽的老太太,高举手中的小黄旗,神气地往下做一个砍的动作,车流便嘎然而止。在我前面的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对身边一位带红领巾的男孩子脱口而出:“哎呀,你这个瓜娃子,你的车轮压了我的脚了,没长眼吗?”这一声“瓜娃子”引起我无限的遐想。在我的家乡陕西关中一带,农村人给孩子取名往往是一个单字后面跟一个“娃”字。一个村子,不到三十户人家,却有二十个带“娃”的名字,比如狗娃、猫娃、求娃、猪娃、犬娃、黑娃、黄娃、牛娃等。我们那儿出了位走红文坛的作家贾平凹,小时候就叫平娃,他在其小传中就这样写道“娘呼平娃,理想于通顺”。
文革期间,我们村子里每天都要进行早请示,晚汇报,每次事毕都由大队革委会主任亲自点名。无奈村民中名字带“娃”字的竟占半数以上。主任就省去“娃”字,直呼:宣、狗、牛、春等,就是指宣娃、狗娃、牛娃、春娃。有一次早请示后点名正迅速传递,“宣?”“到!”“狗?”“到!”“春!”“到!”主任喊了几声“猫”不见应答,抬头就看见猫娃正缩头缩脑在队尾还未站稳。主任大喊一声:“猫,你为什幺迟到?”“报告主任,我的腿被狗咬了。”主任手举小红本一场,让其余解散归去,唯独留下猫娃和狗娃。主任问狗娃,你怎幺会打猫的腿?还未等狗娃作出回答,猫娃就接上话头说是自家狗咬的。主任说:“当然他是我们的狗,我们都是一家人,是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对待同志要象春天般的温暖,对人民内部矛盾的处理要讲究方式,不要武斗嘛!”狗娃一听这话好像出自一毛一主席语录,便一个劲鸡啄米似的点头,主任旋即拍拍狗娃的肩膀又说:“鉴于你承认错误很诚实,况且猫的腿上只留下一点青印,罚你每天临睡,早起前背诵一遍一毛一主席语录。”
我从小体弱多病,动不动就接连高烧咳嗽,最后发展成严重的肺炎。为给我治病,家里东凑西借,实在没钱了。年迈的爷爷卖掉准备为他做棺材的上好木料。几经周折,才保住了我的命。一日给我报户口,爷爷吧嗒着旱烟锅说,我这个孙子是用钱买回来的,就叫买娃吧。这名字叫了还不到一年,我又患了一场大病,邻居老太太见我脉气很弱,眼也睁不开,只有呼出的气,没有吸进去的气,就脱一下我的红兜肚,放在院子里的石磨上。而我又奇迹般的活下来,她对我父亲说:“叫‘买娃’不好听,别人听成是‘卖娃’,就叫‘留娃’吧。保佑孩子永留人间,一生平安。”随之这名字便叫开了。上小学时,被我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伙伴引申发挥为“溜溜娃”,还给我编了首主题歌《溜溜娃歌》:“跑马溜溜的山上,有个溜溜娃哟,溜溜娃爱上我家溜溜的大姐,我大姐却嫌他鼻涕流得长。”上中学时,一场大病使我从急救室里推出推进,村人摇头说,留娃看来这次是‘留’不住了。奇迹又一次出现了,我不仅平安的留下来了,三年后我还上了大学。
我们村上跟我一般大小且名字中带有“娃”字的同伴都有了学名,我还是那个“溜溜娃”,终于有一天我央求家人为我取一个学名,爷爷取的是“保健”,奶奶依我哥哥的名“德明”取为“德中”,父亲干脆将“骏马”中的“马”移到前名,直呼“马骏”。最后决定在后两个名字中选取,我也不知取那个好,拿出伙伴们最流行最具权威性的扔硬币的方式选取“马骏”作为我的名字,我当时乐得在橡皮上用小刀刻上我的名字。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写信给远方工作的表哥,在信末署名上神气十足的盖上我的“朱红大印”,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据报载张艺谋选取电一影《红高梁》女主角时,面对巩俐和史可他一时没了主意,就用这种扔硬币的方式选取了巩俐,这便有了她后来的大红大紫。我读后不禁乐而开怀。
一天江妮对我说:“我非常喜欢你的名字,骏马奔腾,哇!好一棒哟!”我告诉她我原先并不叫马骏而叫溜溜娃,炫耀似的讲了自己名字的来历,还唱了那首属于我的《溜溜娃歌》。江妮笑得直不起腰来,两眼泪花闪闪。一次我俩在星桥电一影一院对面的火锅店吃麻辣汤,汤锅滚滚,热气裹人,正吃在酣处,江妮却某名其妙地咯咯笑起来。我问她为什幺要笑,她说她想起了我的那首《溜溜娃歌》,她这幺一说,我俩又相互大笑不止。连啤酒瓶也弄到地上碎了,邻座的食者皆面带愠色,我这才与江妮停住笑声。
一次在春熙路坐五路车返校时,我“挺身而出”便上去了,江妮却怎幺也挤不上车,她一急,就喊到,“溜溜娃,拉我一把,溜溜娃!”坐在车窗边的乘客都将头伸出窗外做鸟瞰状,不知这“溜溜娃”是何物?这正奋力往上挤的人听她这幺一喊,也一愣神不约而同的回头看,江妮乘机一跃,车门就关上了。她如释重负地说:“直想不到你的名字还有这幺一招。”放寒假回家在饭桌上谈起这件事,家人闻之喷饭。
一个人的名字不仅仅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取“娃”字为名者也不仅仅是理想于通顺,这里面蕴含一着多少人生况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