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因病去了,姥姥的头发一下子白了很多。她爬满皱纹的脸,仿佛骤然间流失了所有水分,干涩枯竭。估计在没有我们陪伴的日子里,姥姥早已流尽了眼泪。唯有她那双深凹的眼睛透出坚定的光芒:"不用担心我会去找他,我要活下去呢!你们姥爷最后和我说"不要早早来找我,我不想见你。只要孩子们孝敬你,就好好活下去,我在那边才会高兴!"他和我一直都知道,你们都是孝子!"姥姥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所以,为了你们,也为了他,我要好好活下去!"
埋葬姥爷后,姥姥独自平静地过着每一天。日出挑水一担,侍候自己洗漱吃饭收拾家,并且送20多只羊入群;日中小睡一小时;下午或者和老姐妹们聊天解闷,或者割草一背;晚上接羊回家,饮马饮羊,上料上草,吃饭洗漱睡觉。这样的日子规律而简单,姥姥的脸虽然迅速萎一缩成坚一硬的核桃壳,但却发出古铜色的光泽,核桃上的两只眼睛,也炯炯有神。就是那刚毅的眼神令我们小辈倍觉欣慰。我甚至觉得当时的姥姥就是一株面对艰难坎坷永不折服的胡杨。
然每年姥爷下葬的那天,姥姥都会抿顺溜铁丝般的白发,顶着凛冽的寒风,静静地站在村口的大树下,遥望姥爷长眠的方向,蠕一动着干瘪的嘴唇喃喃自语......
这是我见过的,最动人心魄的一种爱恋。它穿越时空,穿越生死,凝成了世间最美最美的琥珀。
姥姥不就是一株能熬得住严寒酷暑的胡杨琥珀?
树叶青了又黄,黄了又绿。
如果不是发生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都不会想起姥姥独享晚年已经十多年。
一个深秋的早晨,露水雾一般笼罩在铺地的小草上,仿佛为有点凸凹的土路镶上了两条淡灰色的银边。人踩上去,湿湿的,滑滑的。像往常一样,姥姥锁好大门,准备送羊走。一转身,突然发现两只盘羊在打斗,彼此的角纠结在一起。情急之下,姥姥快走几步用手去扒,没想到其中一只后退了,另一只势头不减,直接撞向姥姥。姥姥胸口一闷,肋骨巨痛,干瘦的身躯瞬间仰面倒下,滑跌在对面人家的台阶上。四周无人。氧气却非常稀薄。时间过得很慢,似乎停止了脚步......终于,姥姥顺过一口气,缓缓劲,慢慢站起来,继续送羊走了。
晚上,姥姥把白天发生的事当笑话讲给舅舅听,惊得舅舅一脸土色,不能言语。姥姥却爽朗地笑起来:"当时,我也以为要去见你爸了。没想到,一整天过去了,还很健康,连当时闷疼的地方都没了感觉。"姥姥边说边活动,确实不见一点迟缓。舅舅疑惑地摸一摸看看,决定忙完农活,带姥姥进医院检查。
可是,没等舅舅忙完,约一周后,又一件怪事发生了。
姥姥送羊回来,突然发现没带钥匙,进不了院门。舅舅进山驼柴不在。这可怎幺办呀?琢磨片刻,姥姥突然浑身来劲,踩着大门边的乘凉石上了自家的南房,并沿南房一直往东,又走完东房,最后就着墙边竖着的红豆架像坐滑梯一样,从东房上滑了下来。当彻底明白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居然盘腿端坐在红豆架下,没有丝毫不适。姥姥再次慢慢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回屋了。真是潇洒的紧。
这次的遭遇差点没吓死舅舅。舅舅赶紧放下农活,带姥姥上医院。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震惊之余,大家一致认为,姥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及子孙!姥姥抿抿头发,笑眯眯地一锤定音:"是你们的孝心感动了上苍,是你们姥爷护佑着我,我这辈子幸福着呢!"
而我竟突然萌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莫非姥姥是胡杨转世?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上辈子旺盛生命力的延续?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查找资料,想更全面地揭开胡杨的秘密。
胡杨,秋天最美的树,是一亿三千万年前遗留下的最古老树种,只生在沙漠。是一种鲜活的令人亢一奋的生命之树,但凡看到它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了那勃勃而生的绿色去挣扎走完人生的旅程。它能在零上40度的烈日中娇一艳,能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挺拔,甚至在地下水含盐量很高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照样枝繁叶茂。它被誉为"沙漠的脊梁"。那"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顽强生命力给了人心中太多的疑惑,它使人们努力将头举向天空,开始探索,开始感悟,开始有了一种冲动,便是想通过今生的修炼而在来世登上白云去了解天堂的奥秘。
姥姥虽然不懂胡杨,但她知道姥爷的爱是自己坚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一生都明白,自己并不孤独,丈夫一直活在她的心中。子孙的爱和孝顺是姥姥独自生活下去的勇气,姥姥知道,只有自己生活独立,子孙才可能无挂无牵地忙自己的前程,过自己的日子。正是亲人间常青的爱给予了姥姥一切,也正是由于姥姥对生活对亲人深沉豁达的爱,才让姥姥有了胡杨一般顽强的生命力,也才造就了人世间的胡杨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