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朋友约我们外出吃野生河鱼。何处吃鱼?朋友说先行保密。从县城出发到下车后一看,原来吃鱼的地点,是在四姨妈家外不远处一个小地名叫黑林口的清衣江江边上。听鱼店代老板说,吃午饭至少还要个把小时,于是有人提议搞活下经济(指玩会儿牌)。因妻子对“牌”业务向来一窍不通,我便约妻子,说乘此难得机会去看看六七年没见过面的四姨妈。
东西都没买得有,空着两手去合适吗?妻子看着我说,要不再转回小镇街上买些?算了,到时给些钱就行了,让姨妈想吃啥就买点啥,方便。我说着走在前面带路。
按记忆中的大致方向,沿沟边田坎小路朝姨妈家走去。对姨妈的情况,妻子也约知一二。她老人家现在应该年近80了,一生养育有四儿两女,早已结婚出嫁成家;姨父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姨妈一直跟着大老表生活。母亲在世时,不管逢年过节还是平常日子,他们姊妹间相互走动都比较频繁,但自母亲病世后,姨妈就很难得到我们乡下家里去一次,至于我工作的县城家里,她就更不知是朝东还是朝西了。而作为晚辈的我也很少挪时一抽一空专程去看望她,只是偶闻她有个病痛或住院才匆匆忙忙或托人赶去看她一次。记得儿时逢年过节去姨妈家耍,她和姨父待我都特好,凡好吃的花生糕点糖果之类稀罕食物,她常常背着老表和表姐表妹们悄悄塞给我,还说姨妈穷,就只有这点点。
问过路边一位给秧田放水的大爷,证实前面那座看上去低矮破旧的房子仍旧是姨妈家后,我和妻子才定心快步向前走去。
随着几声狗叫,一位衣着臃肿的老人从灶门间踱着碎步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朝着狗叫的方向张望起来。尽管还有一定距离,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我们要看望的四姨妈。
姨妈家的小黑狗见“陌生人”走近,忽一下旺旺叫着窜了出来眼露凶光逼视着我们,但听见我喊姨妈的声音,竟忽又摇头摆尾起来,显得很是兴奋地调头跑到姨妈面前,像是通报家里来客人了似的,真是忠实的护卫特使。
当姨妈终于认着我后,抓住我的双手激动得直哆嗦,说好多年没见你这老表娃儿了,长胖了,我好想你们哦,还以为这把老骨头再也看不到你们了,说着泪水溢出眼眶,随即又誊出一只手,拉着妻子的手说,看你长得多好看,别笑姨妈这穷家屋,并笨拙的要去给我们搬凳子。
在灶门间外的竹椅上坐定后,姨妈情不自禁给我们摆起了家里的情况,说四个老表和表姐表妹虽然早已自立门户,但生活仍然很贫困,她一直跟着的大老表,农闲一直在临县的一家机砖厂推煤拉砖打工挣点油盐钱,每天早上7点过去上班,要下午6点过才下班回来,白天就她一人在屋头;大老表因从小脾气倔强,又没文化,与大表嫂合不拢,所以大表嫂一气之下就带着女儿外出打工,并另嫁他人了,只有孙女还不时回来看看他们。姨妈说,她的眼睛更花了,耳朵更笨了,手脚也更不如前灵活方便了,不仅一点都帮不了老表他们兄弟姐妹,还成了累赘,成了负担,说着又落起泪来。
妻子心软,见姨妈说得凄凉也跟着掉眼泪,自责说都怪我们不好,没有挪时一抽一空来看她,说得我也很愧疚。
你们咋这样说呢,你们想到了姨妈,就来看我,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你们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姨妈咋会怪你们喃?
——想到,来了就好!姨妈原本是即兴的顺口话,但还是让我不禁油然而生一种联想。——姨妈年迈体衰行动不便,如今,应该是把心中的牵挂变成兑现看成了一种奢望。而我和妻子随便到来,虽然空着两手,但对姨妈来说,至少是对她牵挂的一种心灵慰藉,一种精神满足,一种牵挂的兑现!有什幺物质的东西比这“想到,来了就好”还重要和珍贵呢?
在姨妈询问我们的身体和生活情况时,我的手机响了。——朋友打来的,说鱼都炖烂了,催我们快过去吃饭了。于是,妻子掏出钱包一抽一钱,说来时走得匆忙没买东西,要姨妈注意健康和安全,想吃啥需要穿用点啥就叫大老表给她买啥。在相互的推拿中,姨妈又流泪了,拉着我们的手说,想你们来呢却又让你们花钱。听着姨妈的话,妻子的眼圈也红了,我的心和鼻子也酸溜溜起来。
走出好远,还看见姨妈站在地坝边上朝着我们走的方向张望着。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我知道,姨妈是舍不得我们这样匆匆来就走,她巴不得我们再多坐一会儿,再多陪她聊一会儿,她要将心中对我们的牵挂最大限度地释放一番,因为,她不会打电话,她没有电话,不能随时与我们通话,她腿脚不灵便,不能随便自一由走动到我们家看望我们,了却心中对我们的牵挂,她孤独的慈母般的牵挂,无法像我们一样轻松方便可以及时兑现!我深深感到,姨妈此时的心,一定凄然然的,肯定此时,眼里还正流着泪。
那天,朋友盛情款待的那顿野生鱼火锅,其色香味,好友们在品尝时无不极尽言辞赞口不绝,而我,也许是还想着刚才见着的姨妈,却一直没吃出它的鲜一嫩美味来,仿佛嚼在嘴的不是稀缺的野生河鱼,而是一块块苦瓜,包括含在嘴里的高档酒水与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