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阿庆洗完澡归来。月光下,他的影子缩成了一一团一。
他总喜欢在半夜洗澡,到离家一里外的池塘。所有人都睡着了,就他一人在空荡的池塘里“折腾”。他总是慢慢洗,慢慢洗,让疲惫一点一点消失。半夜时,几乎没人敢经过那里,之前这池塘已淹死了好几个孩子,更为恐怖的是池塘边上的竹林,那是堆放死人生前遗物的地方。遇到庙宇做大戏什幺的,夜里回家途经那里,我们都是憋足了劲跑,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阿庆倒好,半夜了,还在这慢悠悠地洗澡,完全不怕那些阴深的“水鬼”和“鬼魂”。
半夜时分,阿庆回来了,口里哼着奇怪的调调。他的门是开着的,从来不锁。事实上,他家也确实没什幺可偷的。从小死了亲人,就他一人被奶奶拉扯大,后来奶奶死了,就剩下他一人了,从此以抬棺材为生,别人怕邪,一般不进他家门。由于他太早就抬棺材,以至于不到五十岁时,他的背已经驼得不行,后来他死的时候,脸朝下被人放地上,往背上用狠力踩了很久才弄直。
睡觉时,他的门也只是掩上,夏天时干脆全部打开。洗澡后,整个人轻松了,随便往床板一躺就能睡去。刚刚睡着,就听到了狗蛋在外面喊他。狗蛋是谁?他是专门负责通知抬棺材的人,哪里哪里又有白事了。当然,他也抬棺材。这次是隔壁村吕家的白事。因为是死者的寿终正寝,那是福气呀,值得贺喜,所以也算喜事。
第二天,早早地阿庆就过去了,远远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虽然是喜事,但哭还是要哭的,而且要声嘶力竭,那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哭累了的人,就到外面跟别人聊天,没哭累的继续哭。阿庆对那些哭声听而不见,接过死者家属准备的柚子水,来回在棺材上洒,一来去味,二来辟邪。完后,就几个人摆正棺材,置于正厅。以前流行土葬,有钱的人家喜欢买大副的棺材,对图案也有严格的选择,一般棺材上面要有仙鹤,青松,柏树等等图案,还写有“安乐宫”等字。他们认为这样,死者就会在天上保佑他们,代代大富大贵。等死者入棺,用钉封盖,再做点法事后,就可以入土了。由于棺材比较大,一般得六个人甚至八个人才能吃得消,而且那些人的力气大得很。阿庆就是力气很大的人,一次性能抬起一百七十斤的东西。所以远近抬棺材的都少不了他。可有一次,狗蛋跟阿庆闹意见,没叫他,棺材抬到墓地不远的地方时,有一人吃不消,差点没放下,结果,他们不但没有拿到足够的钱,还差点被主人揍。那次后,有什幺白事,狗蛋第一时间通知阿庆。
他的小院子里种着桃树。夏季的时候,满树的桃子在阳光下分外鲜艳。一天夜里,我们趁他去洗澡时,偷偷溜进他的院子,摘桃子吃。碰巧的是,那天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树下的孩子一溜烟跑了,把我留在了树上。阿庆一把将我提着,说你这小鬼,我的东西你也敢偷?我一下子吓得哭了起来。他问我还敢不。我说,不敢了。他说,真不敢了?我说,真不敢了。他才把我放了。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去洗澡的途中走到一半尿急,直冲就近的茅厕去,茅厕很简单,一个瓦缸,四周围一些茅草,没想到里面正蹲着一个人,那人不是谁,就是狗蛋的娘们。她当时屁一股都没擦就一把提起裤子,煽了阿庆一巴掌后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那幺老了还学人耍流一氓,没见过女人呀。说真的,他还真没“见”过女人,自打以抬棺材为生后,没有女人愿意嫁她,而他平时也没有嫖一妓的嗜好,就好点小酒。阿庆有口难辨,一气之下连澡都不洗了,掉头回家。也就是那次,狗蛋跟阿庆闹的意见。
由于附近村庄就这幺几个人抬棺材,不是今天陈村有人死,就是明天吕村有人死,所以阿庆难有闲暇的时候……若干年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出一台了一系列政策,其中有一条是禁止土葬,实行火葬。自那以后,阿庆就比较空闲了,平时有事没事就在家独自喝小酒。可有一次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喝高了。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去池塘洗澡,也就是那次,溺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并捞起来。人们都说阿庆是被“鬼魂”缠死的。
后来,村里用一张席子把阿庆卷了送往火葬场火葬了。抬了一辈子棺材的阿庆,最后没能享受一回躺在棺材里被抬的待遇。